种植舱的恒温系统刚完成新一轮校准,母亲就踩着木梯爬上最高层的培育架。她手里的喷水壶是用旧燃料罐改造的,壶嘴被父亲磨得格外细密,喷出的水雾在人造阳光下形成淡淡的彩虹。“这批甜麦幼苗得每天转三次方向。” 她回头对阿奇笑,发间别着根麦秆 —— 这是新养成的习惯,说是能记住阳光的角度。
艾拉和弟弟塔可趴在培育架下的稻草垫上,看着父亲蹲在土壤分析仪前记录数据。父亲的眼镜镜片裂了道缝,却舍不得换,总说这样能同时看到近处的刻度和远处的幼苗。“星际尘埃改良的土壤 pH 值稳定在 6.8。” 他用铅笔头在铁皮笔记本上画着波浪线,“比上个月的产量又提高了 7%,照这样下去,下个月就能给三号舱分种子了。”
晚餐时,铁皮餐桌上摆着三样东西:烤麦饼、土豆泥,还有一小碟用发酵麦粉做的酱料。母亲总说这是 “地面时代的味道”,虽然谁也记不清真正的地面味道究竟是什么样。艾拉的战术背心挂在椅背上,上面的勋章在节能灯下泛着微光 —— 那是联合政府颁发的 “星际航行纪念章”,但他更喜欢母亲用麦秆给他编的项圈,轻巧,还带着阳光晒过的香气。
地下城的夜比逃逸时代更长了些,公共照明会在晚上九点准时调暗。父亲坐在窗边擦拭他的老锄头,钛合金锄刃被磨得能映出人影。“等穿越奥尔特星云那天,” 他突然说,锄头尖在金属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咱们申请去地表种植舱吧,听说那里能看到真正的星光。”
母亲正在给培育箱的小麦套保温袋,闻言动作顿了顿:“你忘了地表零下一百多度了?”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换了更厚的保温材料。艾拉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战术背心里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 是星辰发来的星图,标注着地球当前的位置:距离太阳 210 亿公里,正以每秒 43.7 公里的速度前进。
周末的种植舱开放日,孩子们围着阿奇的展示台叽叽喳喳。玻璃罐里的星际尘埃在灯光下闪烁,旁边的对比图上,普通土壤培育的小麦秆细穗小,而改良土壤里的植株粗壮得像小树苗。“艾拉姐姐,” 穿蓝色制服的小姑娘举着速写本,“您能讲讲海王星是什么颜色的吗?”
艾拉用爪子轻轻点了点她的画本,那里画着个蓝色的圆圈,周围绕着红色的弧线。母亲适时递来刚烤好的麦饼:“海王星啊,就像把咱们的甜麦汁倒进了墨水里,又亮又深。” 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舱顶栖息的机械鸟,那是灰灰用废弃零件做的,会模仿地面时代的鸟鸣。
深夜巡查培育舱时,艾拉发现母亲在最角落的培育箱前发呆。那里种着几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边缘泛着紫色。“这是用你从观测舱带回来的种子培育的。”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MOSS 说这可能是太阳系外的植物,不知道能不能结出果实。”
父亲提着灯走过来,光柱在紫色叶片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管它结不结果,” 他把灯往高处抬了抬,“能在地球扎根的,就是好种子。” 艾拉凑近闻了闻,叶片上有淡淡的金属味,像极了宇宙尘埃的气息。
培育舱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母亲已经在稻草垫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饼。父亲把自己的厚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艾拉旁边,望着培育箱里摇曳的麦浪。“你说,” 他的声音混着小麦生长的簌簌声,“这些种子知道自己在跟着地球跑吗?”
艾拉没有回答,只是把头靠在父亲的膝盖上。透过观测窗,能看到远处行星发动机的等离子光柱,像根永不熄灭的火柴,照亮着前路的黑暗。而在这小小的种植舱里,麦浪正随着地球的航行轻轻起伏,播撒着跨越星海的希望。
种植舱的早餐时间总是伴着恒温系统的嗡鸣。母亲正把刚出炉的麦饼摆上铁皮桌,父亲突然 “咦” 了一声,手里的土壤报告滑到桌角 —— 公共广播里,MOSS 的电子音带着罕见的迟疑。
“最新观测数据显示,太阳活动周期稳定,未出现预期中的氦闪前兆。”
母亲的木铲 “当啷” 掉在地上,麦饼的热气在她错愕的脸上凝成细珠。“你说什么?” 她冲到广播喇叭下,手指紧紧抠着金属网罩,“再说一遍!”
艾拉的耳朵瞬间贴向地面,能听见整个种植舱的动静 —— 远处培育架的倒塌声,孩子们的惊呼,还有莫比那辆工程车突然启动的轰鸣。父亲从桌角捡起报告,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面说…… 太阳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正午的开放日变得异常喧闹。穿蓝色制服的小姑娘举着星图跑来,她的速写本上多了个刺眼的黄圈:“艾拉姐姐,老师们说太阳没坏!我们白跑了?” 母亲正给围观的人分麦饼,手却在发抖,饼屑落在紫色植物的叶片上。
“不是白跑。” 父亲突然开口,他把老锄头扛在肩上,钛合金锄刃映着人造阳光,“你看这些麦子,” 他指向改良土壤里的壮苗,“在地下城里能长这么好,在原来的农场可不行。”
深夜巡查时,艾拉发现父母站在观测窗前。母亲的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太阳的轮廓,那里只有遥远的星点在闪烁。“我想起你外婆说过,” 她声音很轻,“以前晒麦子要看太阳的脸色,下雨就得赶紧收。”
父亲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 —— 这是他们逃离地面时唯一带走的花种标本。“MOSS 说太阳没变,但地球已经变了。” 他把花瓣放在观测台上,“咱们现在有星际尘埃培育的土壤,有能抵抗零下百度的种子,这些可不是白来的。”
阿奇的通讯器突然震动,星辰发来段太阳的实时影像。那颗恒星在屏幕上静静燃烧,和历史资料里的模样分毫不差。母亲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光:“不管它变没变,咱们的麦子总得继续种下去。”
培育舱的时钟指向凌晨,紫色植物的叶片上,那粒麦饼屑正被露珠浸润。父亲把向日葵花瓣小心地收进盒里,母亲开始给甜麦幼苗转方向,阿奇趴在稻草垫上,听着麦浪起伏的声音 —— 就像地球在宇宙中前行的心跳,沉稳,坚定,无关太阳是否改变。
种植舱的灌溉系统刚完成清晨的第一轮洒水,公共频道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淹没。母亲正弯腰捡拾掉落的麦穗,木铲 “当啷” 砸在培育架上 —— 那不是 MOSS 的电子音,而是个沙哑粗粝的男声,像用砂纸摩擦金属。
“联合政府早就知道太阳不会氦闪!” 声音突然拔高,震得培育架上的麦浪微微颤抖,“他们编造末日谎言,就是为了奴役我们!看看你们脚下的地下城,看看那些永远见不到真太阳的孩子 —— 这都是阴谋!”
父亲的手猛地攥紧了土壤检测仪,指节泛白。他抬头望向公共广播的喇叭,眼镜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胡扯!” 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惊飞了停在培育架上的机械鸟。
艾拉的耳朵紧紧贴在地面,能听见整个朝阳区的骚动 —— 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有人在大喊 “我们要回家”,还有莫比的工程车紧急启动的轰鸣,大概是去维持秩序了。母亲突然抓住她的爪子,掌心全是冷汗:“他们说的…… 是真的吗?”
“你看这麦子。” 父亲突然扯开嗓子,声音盖过了广播里的叫嚣。他抓起一把星际尘埃改良土,褐色的颗粒从指缝漏下,“没有联合政府的种子库,我们连这种土都种不出庄稼!三年前在海王星轨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们推出引力圈的?”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编造着联合政府私藏地表资源、用 “流浪地球” 计划敛财的谎言。穿蓝色制服的小姑娘突然哭着跑来,速写本掉在地上:“艾拉姐姐,他们说爸爸妈妈是被政府骗了才来地下城的……”
母亲蹲下身,用袖口擦去小姑娘的眼泪,指尖轻轻点着她速写本上的太阳:“傻孩子,你看咱们种的麦子,每粒种子都记得阳光的味道。” 她转头看向阿奇,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就算太阳真的没事,咱们在这儿种出的粮食,养活的人,总不是假的。”
父亲突然爬上最高的培育架,摘下那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他把花瓣举到广播喇叭下,声音洪亮得像在田埂上吆喝:“三十年前,是联合政府的救援队把我们从寒潮里救出来的!现在这花瓣能在地下城里发芽,靠的不是谣言,是实实在在的培育技术!”
艾拉突然启动了战术背心里的紧急通讯器,星辰的声音立刻传来:“叛军正在干扰公共频道,我们正在切断信号。” 背景里有枪声和爆炸声,“别信他们的,朝阳区种植舱是重点保护单位,我们马上到。”
当广播里的叫嚣终于被滋滋的电流声取代时,母亲正把新烤的麦饼分给围拢过来的邻居。父亲蹲在地上,用那片向日葵花瓣在湿润的土壤里划出小小的圆圈:“等这花瓣长出根须,就知道谁在说瞎话了。”
艾拉趴在稻草垫上,看着麦浪在恒温系统的微风里起伏。远处行星发动机的轰鸣依旧沉稳,像在回应着那些喧嚣的谣言。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谎言更有力量 —— 比如父亲掌心的老茧,母亲发间的麦秆,还有每粒种子拼命扎根的执着。
培育舱的时钟指向正午,阳光模拟系统准时切换成最温暖的波段。母亲数着新抽的麦穗,父亲在给星际尘埃土壤做标记,小姑娘用蜡笔在速写本上画了片金色的麦田。那些喧嚣的谎言,终究敌不过生长的力量。
然而......
公共频道的紧急插播被炮火杂音切割得支离破碎时,艾拉正在帮父亲加固培育舱的防护网。“北半球…… 叛军突破…… 新西伯利亚发动机防线……”MOSS 的电子音首次出现明显的断连,背景里的爆炸声像在耳边炸响的惊雷。
父亲手里的铆钉枪 “啪” 地掉在地上,他抬头望向种植舱的应急屏,屏幕上正闪过全球战局图 —— 代表叛军的红色光点已像潮水般漫过各大洲的地下城枢纽,只有少数几个标着发动机符号的蓝色据点仍在顽强抵抗。“他们连行星发动机都敢碰?” 他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着胸前的向日葵花瓣标本。
通讯器里突然涌入密集的呼救信号。“北京三号地下城告急!叛军在用液氮爆破闸门!”“里约热内卢防卫军请求支援,我们快守不住燃料库了!” 最让阿奇心惊的是星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流杂音:“欧洲战区防线崩溃,我正在转移平民…… 小心穿白色防寒服的人,他们是叛军精锐……”
种植舱的警报系统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红色警示灯在培育架间疯狂闪烁。母亲一把将孩子们推进储藏室,反手锁上门时,能听见外面传来金属撞击声 —— 是叛军试图用切割器破坏气压门。“别怕,” 她的声音贴着门板传来,手里的老锄头被攥得发白,“你爸修的门,能顶住三小时爆破。”
艾拉和塔可趴在通风管道的检修口,战术背心里的爆破索已准备就绪。透过缝隙能看到三个叛军正用液压剪对付门锁,他们的防寒服上印着扭曲的太阳图案,那是他们宣称 “回归旧世界” 的标志。其中一个突然抬头,防毒面具后的眼睛对上阿奇的视线,举起了手里的电击枪。
就在这时,通风系统的风力突然增强,带着麦糠的气流呼啸而出,呛得叛军连连后退。是父亲!他在主控室调高了通风功率,同时对着通讯器大喊:“艾拉、塔可,管道井有备用通道!我已经通知守卫从那里包抄!”
当守卫的枪声在走廊响起时,艾拉正咬住一个叛军的脚踝。电击枪的电流擦过他的耳朵,灼得皮毛发焦,但他死死不肯松口 —— 就像三年前在海王星轨道咬住断裂的燃料管那样。直到叛军的动作变得僵硬,他才发现是母亲从背后用锄柄砸中了对方的头盔。
战斗平息后,种植舱的应急屏终于恢复了画面。新西伯利亚发动机的等离子光柱突然变得黯淡,紧接着是里约热内卢燃料库的殉爆,橘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南半球的夜空。但在北美战区,代表防卫军的蓝色光点正从多伦多发动机向四周扩散,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CN171-11 救援队成功夺回芝加哥补给站”。
父亲跪在破损的气压门前,手指抚过被液压剪咬出的齿痕。“这些麦子……” 他突然转向培育架,那里的甜麦穗在炮火震动中掉了不少,“得赶紧补种。” 母亲默默递过种子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精准地撒下每一粒种子。
艾拉的通讯器收到星辰的最新消息,附带一张照片:莫比正用焊枪修补防卫军的装甲车,车身上的弹孔被他巧妙地焊成了麦穗图案。“守住发动机,就是守住播种的地方。” 消息末尾这样写着。
深夜的种植舱,应急灯还在闪烁。父亲在修复通风管道,母亲给受伤的守卫包扎伤口,孩子们趴在储藏室的门缝边,用蜡笔给那些蓝色据点画圈。艾拉望着应急屏上仍在拉锯的战局图,突然明白叛军永远不懂 —— 联合政府防卫军拼死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抽象的政权,而是培育舱里这些正在生长的麦穗,是每个地下城居民掌心那捧温热的种子。
当第一缕模拟晨光穿透硝烟,照在重新站直的培育架上时,艾拉轻轻把一粒新麦种放进通风管道的裂缝里。他知道,只要这颗种子能在弹痕累累的土壤里扎根,抵抗就永远不会结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