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站的防护屏障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冰原的寒风与断裂声彻底隔绝。艾拉推开车门的瞬间，地下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机械油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雪地车的履带还在滴着融化的冰水，在金属地板上晕出蜿蜒的水痕，像条引路的小溪。
“朝阳区种植舱方向。” 艾拉对着导航系统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战术背心里的土豆干包装袋早已被超导冷却液浸透，却依然能摸到母亲折叠的纹路。她忽然想起出发前母亲往里面塞麦叶的样子，那时她的指尖沾着营养土，在黑色背心上留下淡淡的褐色印记。
换乘地下城轻轨时，其他队员都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哈克的护目镜歪在一边，嘴角还挂着笑，大概还在梦见点燃海王星时的火光；路马的尾巴搭在艾拉的机械臂上，随着轻轨的颠簸轻轻晃动；星辰的前爪还保持着按动发射按钮的姿势，战术面板在休眠状态下泛着幽蓝的光。阿奇把自己的防寒毯扯下来，轻轻盖在他们身上 —— 这是父亲亲手织的羊毛毯，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却带着地下城罕见的阳光气息。
轻轨穿越朝阳区农业区时，窗外闪过成片的培育舱。绿色的小麦幼苗在人造光源下舒展叶片，根茎在透明的营养液里清晰可见。阿奇的目光突然被某个培育舱吸引 —— 那里的小麦已经抽穗，浅金色的麦穗在气流中微微摇晃，像极了母亲发来的简讯里描述的样子。他掏出通讯器想回复，却发现屏幕上还停留在李一一最后发来的消息：“地球正在加速脱离轨道”。
种植舱的气压门 “嗤” 地喷出白汽，艾拉推开门时，正撞见母亲蹲在培育箱前记录数据。她的头发里夹着几根麦芒，工作服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土壤检测仪。听到动静的母亲猛地回头，手里的记录板 “啪” 地掉在地上，营养液溅在她的鞋面上，她却浑然不觉。
“回来啦？”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笑着，伸手想帮艾拉解战术背心，手指却在颤抖。父亲从储藏室跑出来，手里还抱着袋新收获的麦粒，袋子上的麻绳突然松开，金黄的麦粒撒了一地，像片微型的麦田。
艾拉低下头，任由母亲的手抚过他耳后的伤口 —— 那是被海王星爆炸的冲击波划伤的，已经结痂。父亲蹲下来捡麦粒，粗糙的手掌在他爪子边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掉他身上的冰碴。“饿了吧？” 父亲的声音比出发前更低沉，“给你留了刚烤的麦饼。”
种植舱的通风口吹来带着麦香的风，艾拉趴在熟悉的稻草垫上，看着母亲把新抽穗的小麦移进恒温箱。父亲正用他带回的超导冷却液改造土壤加湿器，金属管里的气流发出轻快的哨声。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阿奇发来的消息：“队员们已安全抵达宿舍，明天开始检修装备”。
艾拉没有回复，只是把下巴搁在前爪上。透过培育舱的观察窗，能看到地下城穹顶模拟的落日余晖，像极了地面农场的黄昏。他想起海王星那道炽热的火焰，此刻却觉得，母亲哼着歌谣翻动麦饼的声响，父亲调试机器的叮当声，还有鼻尖萦绕的麦香，才是真正能温暖漫长征途的光。
这时，母亲翻动麦饼的木铲突然停在半空，种植舱的公共广播突然响起电流预热的滋滋声，打断了她哼了一半的田埂歌谣。艾拉的耳朵猛地绷紧，这个频率的波段只用于发布最高级别的行星动态公告。
“全球通告，地球将于 72 小时后进入海王星引力捕获范围，执行引力弹弓加速计划。”MOSS 的电子音比以往多了几分微妙的波动，像是在读取某个刚刚校准的参数，“本次变轨将使地球脱离太阳系的时间缩短 37%，轨道修正精度误差不超过 0.02 弧度。”
父亲手里的加湿器改装扳手 “当啷” 砸在金属台面上，超导冷却液在管道里的流动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引力弹弓？” 他弯腰捡扳手的动作顿住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不是…… 要贴着海王星的大气层飞过去？”
艾拉的爪子下意识按在战术背心里的旧通讯器上，那里还存着 CN171-11 救援队的加密频道。他想起海王星表面那些翻涌的甲烷风暴，想起探测器传回的、能撕裂钢铁的超音速气流 —— 人类的家园即将贴着那片死亡星海完成一场宇宙级的冲浪。
母亲把烤好的麦饼放在粗陶盘里，手指在盘沿划出凌乱的弧线。“会不会有危险？” 她的声音像被风吹得发颤的麦芒，“就像…… 就像去年咱们用弹弓打枣子，力道没掌握好就会摔碎。” 这个来自地面时代的比喻，让沉重的宇宙术语突然有了触手可及的质感。
公共广播继续播放着轨道模拟动画的解说，艾拉透过培育舱的观察窗望向穹顶，模拟落日的余晖不知何时已切换成星图投影。海王星的蓝色光点正发出醒目的脉冲，周围环绕着代表地球轨迹的红色弧线，像条被星球引力牵引的丝带。
“需要救援队协助吗？” 艾拉突然问，他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目光落在艾拉磨损的战术靴上。那里还沾着从海王星轨道带回的宇宙尘埃，在地下城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艾拉的通讯器恰好在此刻震动，是阿奇发来的加密信息：“总部征询志愿者参与轨道校准观测，需熟悉海王星环境。” 他抬头时，看见母亲正往他的背包里塞新烤的麦饼，父亲则在检修他的雪地车钥匙 —— 那把钥匙上挂着片风干的麦叶，是去年收获季留下的。
种植舱的通风口突然送来了更浓郁的麦香，那是新一批麦粒在烘干室发出的气息。阿奇咬开背包的搭扣，将通讯器放进去时，触到了那包被超导冷却液浸透的土豆干。坚硬的外壳下，似乎还保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我去看看。” 她对着父母低吠一声，这是他们之间代表 “很快回来” 的信号。当她冲向轻轨站时，公共广播里 MOSS 的声音仍在回荡：“引力弹弓加速将在地球抵达近日点时启动，预计产生的过载为 1.2G……”
轨道模拟图上，地球的红色轨迹正朝着海王星的蓝色光点温柔地弯曲，像颗被引力牵引的种子，即将借着宇宙的力量，飞向更远的春天。
轻轨车厢的舷窗逐渐被幽蓝色的光晕浸透，艾拉扒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海王星的轮廓在视野里不断膨胀。那颗靛蓝色的星球此刻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表面的甲烷云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赤道附近的暗斑如同一只凝视着地球的巨眼。
“距离进入引力捕获范围还有 10 分钟。” 星辰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背景里是观测站控制台密集的按键声，“所有探测器已部署到位，正在同步轨道参数。”
艾拉所在的观测舱突然轻微震动，舷窗外的星图开始扭曲 —— 这是海王星引力场开始拉扯地球时空的征兆。他的爪子按在观测仪上，屏幕上的地球轨道线像条被拉紧的橡皮筋，正一点点向海王星的引力圈弯曲。
“快看！” 路马的惊呼从隔壁舱传来。艾拉转头望去，只见地球的大气层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荧光，那是被海王星高能粒子激发的等离子体，像给蓝色星球镶上了圈发光的蕾丝。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海王星表面的风暴变得清晰可辨。巨大的甲烷气旋直径超过地球的两倍，白色的冰粒在气流中形成时速上千公里的漩涡，在幽蓝的背景上划出狰狞的纹路。观测舱的警报声突然响起：“遭遇引力湍流，舱体承受力上升至 80%！”
艾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舱壁倾斜，这是地球开始被海王星引力拖拽的明显征兆。他死死盯着观测屏，地球的行进轨迹正在发生微妙的偏移，像个被引力牵引的舞者，在宇宙舞台上调整着姿态。
“轨道修正完成！” 李一一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地球已进入预定加速轨道，正在获取海王星的引力势能！”
此刻，海王星占据了大半个舷窗，它的南极发出刺眼的白光，那是甲烷在极端压力下发生的核聚变反应。地球像颗被引力弹弓瞄准的石子，正沿着预设的弧线向海王星表面俯冲。观测舱内的重力开始紊乱，桌上的工具漂浮起来，艾拉感觉自己的身体时而沉重如铅，时而轻盈如羽。
当地球距离海王星大气层最近的那一刻，舷窗外的景象变得如梦似幻。海王星的甲烷云层在地球引力的扰动下，掀起滔天巨浪般的气团，橘红色的闪电在云层中撕裂出一道道裂痕，照亮了地球掠过的身影。
“加速开始！” 星辰的声音充满力量。观测屏上的速度指针疯狂跳动，从每秒 30 公里飙升至每秒 42 公里。地球像挣脱了束缚的骏马，沿着海王星的引力切线方向猛地冲出，身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等离子体尾迹，在宇宙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艾拉感觉一股强大的推力将自己按在座椅上，这是地球获得加速度时产生的过载。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海王星的身影在视野里迅速缩小，但那颗星球的引力仍在发挥作用，像只无形的手，给地球最后的一推。
随着地球逐渐远离，海王星表面的风暴渐渐模糊，但它留给地球的加速度仍在持续。观测舱内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阿奇看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速度数据，地球正以全新的姿态向着太阳系外飞去，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海王星，那颗曾带来危机又赋予动力的星球，此刻像颗幽蓝的宝石，在宇宙中静静闪烁。
观测舱的震动渐渐平息，舷窗外的星光重新变得稳定。阿奇的爪子松开观测仪，掌心已被汗水浸湿。他知道，地球成功借助海王星的引力完成了加速，这场惊心动魄的宇宙 “冲浪”，为人类的征途注入了新的动力，向着遥远的新家园迈进了一大步。
当海王星的幽蓝光芒在舷窗里缩成一粒星子，观测舱的广播突然响起悠长的提示音 —— 这是联合政府为重大时刻预留的声效，上次响起还是十年前行星发动机全功率启动时。艾拉的爪子在观测仪上留下的汗渍已凝成薄冰，屏幕上跳动的速度数据终于稳定在每秒 43.7 公里，这意味着地球彻底挣脱了太阳系的引力枷锁。
“逃逸时代，结束了。”MOSS 的电子音首次带上了可察觉的停顿，仿佛在为这个持续了二十五年的时代画上句点。观测舱内的欢呼突然变得稀疏，路马举着的庆祝麦饼停在半空，吉特擦拭工具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大家都明白，这个词背后是三十七亿公里的跋涉，是两千万救援队员的牺牲，是地下城培育舱里永远见不到真太阳的小麦。
返回地下城的轻轨上，艾拉发现轨道两侧的应急灯全换成了暖黄色。这种模拟阳光的色调在逃逸时代是奢侈品，只有在重大收获季才短暂开启。透过车窗，第七区的种植舱正在进行扩建，新架设的培育架上，幼苗正朝着人造光源舒展叶片，根茎在透明营养液里交织成细密的网，像极了地球刚刚织就的新轨道。
父亲在接驳站等他，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铁皮盒。“打开看看。” 他的手掌比出发前更粗糙，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营养土。盒子里是满满一盒麦种，每粒都泛着健康的琥珀色 —— 这是用艾拉从观测舱带回的宇宙尘埃改良土壤后，收获的第一批种子。
母亲在种植舱的公告栏前贴新的生长周期表，旁边刚换上的电子屏正循环播放地球当前的轨道模拟图。“以后不用再算躲避小行星带的时间了。” 她指着屏幕上那条平滑的弧线，“农业部说可以尝试种植晚熟品种，说不定能种出你小时候吃过的那种甜麦。”
地下城的公共频道开始播放纪念专题片，画面里闪过早期发动机建设者冻僵在工地上的身影，闪过救援队员在岩浆裂缝里传递爆破索的瞬间，闪过培育舱首次收获时人们捧着青黄麦穗的泪脸。当镜头切到海王星加速的画面时，阿奇注意到背景里有个模糊的雪地车影子，那是他们在观测点留下的痕迹。
吉特抱着改装好的土壤检测仪跑过来，仪器显示屏上的地球坐标旁，多了个小小的 “后逃逸时代” 标识。“检测到新的土壤改良方向。” 他的尾巴扫过培育舱的金属壁，“用星际尘埃培育的小麦，抗病性提升了 23%。”
艾拉走到种植舱最高的观测台，这里能望见地下城穹顶外的星空。海王星早已消失在星海里，太阳也变成了比普通恒星略亮的光点。远处的行星发动机仍在稳定运行，等离子光柱在真空中划出无声的轨迹，像根指引方向的长矛。
母亲递来刚烤好的麦饼，甜味里带着淡淡的宇宙尘埃气息。“下一程，该叫什么时代？” 她咬了一口，碎屑落在深蓝色的工作服上 —— 这是新发放的制服，颜色取自地球当前轨道区域的星空。
艾拉望着培育舱里此起彼伏的麦浪，那些被逃逸时代滋养的种子，此刻正积蓄着迎接新征程的力量。他想起 MOSS 最后的播报：“地球将用1840年时间穿越柯伊博带和奥尔特星云，进入星际流浪的新阶段。” 或许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脚下的土壤仍在孕育生机，头顶的星光始终指引方向。
当第一缕模拟晨光透过穹顶洒在麦芒上，阿奇轻轻咬住一粒新麦种。外壳破裂的脆响里，他仿佛听见了新时代的脚步声。
再见，逃逸时代！你好，流浪加速时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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