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不知何时开始敲打餐厅的落地窗,细密的水痕蜿蜒而下,将窗外的花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暗绿色。餐厅里亮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但光线被特意调得昏暗,只在长长的餐桌上投下两道相对的光圈,将坐在两端的人影切割出来,中间隔着大片空旷的阴影。苏晚星坐在其中一道光圈里,身上穿着陆廷州让人准备的黑色丝绒礼服,料子贴着皮肤有些发痒。她盯着面前银质餐盘里那块几乎没动过的牛排,刀叉在盘边搁出细微的响动。
桌上摆着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还有一小束修剪得过分整齐的白玫瑰。花瓣洁白得像假的一样,拢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死气。苏晚星的手指在桌布下悄悄屈起,指甲掐进掌心。这个动作能让她保持清醒,尤其是在陆廷州面前。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雪松味随着步伐渐渐逼近,混着些微雨水的凉意。陆廷州走到餐桌另一端坐下,面前的空盘子被他随手往里推了推,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看来不合胃口。”他看着她几乎没动的餐盘,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紧了紧。
苏晚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没有,只是不饿。”
陆廷州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从紧绷的领口到裙摆下露出的小腿。黑色丝绒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只是脸色太淡,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说不清是满意还是嘲讽:“这身裙子还算合身。”
苏晚星没接话,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这些话听着像是赞美,落在她耳里却跟鞭子没什么两样。
侍者无声地走进来,为两人添上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轻轻晃动,映出苏晚星微冷的眼神。陆廷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像是在打量一件刚买回来的物品。
“明天晚上有个晚宴,”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你跟我一起去。”
苏晚星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抬起头看向他:“什么晚宴?”
“商业晚宴。”陆廷州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几个老朋友聚聚。”
苏晚星心里升起一股警惕。陆廷州这种人,从不做没意义的事。他突然要带她出席晚宴,绝不会只是让她去吃饭那么简单。“我不合适。”她语气平静地拒绝,“我现在这个身份,跟着你出去只会丢你的人。”
陆廷州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身份?”他挑眉看着她,“苏大小姐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人。让你去哪,你就得去哪。”
苏晚星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我不去。”她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如果你想找人作陪,外面多的是愿意的女人。”
陆廷州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苏晚星。屏幕上是两张照片,苏晚星的父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父亲的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印子。
苏晚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拿手机,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想要知道父母现在怎么样了。陆廷州却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手腕一转,轻松地避开了她的手。
“想看清楚?”他把手机收回来,指尖点着屏幕,“那明天晚上就乖乖跟我去。你父母的医药费,还有他们住的VIP病房,享受的特殊护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晚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可都取决于你明天晚上的表现。”
苏晚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知道陆廷州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父母是她唯一的软肋,他捏得死死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晚星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能在陆廷州面前哭,那只会让他更得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沙哑地说:“我去。”
陆廷州看到她这副泫然欲泣却强撑着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收起手机,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才对。”他语气轻描淡写,“早点想通,大家都省事。”
苏晚星低下头,不再看他,只是默默拿起刀叉,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肉汁溅在洁白的餐布上,像极了刚才照片里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却逼着自己咽下去。为了父母,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晚宴上会见到很多老朋友,”陆廷州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就是以前跟你父亲合作过的那些人。李总,王总,张副总……他们应该都很想念苏家大小姐吧。”
苏晚星拿着刀叉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她终于明白了陆廷州的目的。他不是要带她去作陪,他是要带她去羞辱!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现在成了他陆廷州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陆廷州!”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陆廷州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绝?”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苏晚星,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苏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三年前的雨夜……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海,瞬间炸开无数零碎的记忆片段。倾盆大雨,翻滚的黑色轿车,砸落的巨石,还有……那个把她从变形的车厢里救出来的男人。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手上一松,高脚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鲜红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玻璃碎片溅起,划破了她的右手手掌。
“嘶——”苏晚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流血的手掌。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玫瑰。
就在这时,一个画面突然闪进她的脑海——三年前那个雨夜,那个救她的男人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她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他的手上有一道伤口,就在手腕往上一点的位置,正在渗血。当时她还傻傻地问:“你流血了……”他只是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地说:“没事,小伤。”
苏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陆廷州的左手上。他正起身朝她走过来,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那个雨夜救了她,给了她温暖和希望的男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毁了她一切,将她囚禁的恶魔?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炸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陆廷州快步走到她面前,看到她流血的手掌,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没等苏晚星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却意外地没有弄疼她的伤口。
“管家!”陆廷州扬声喊道。
门外的管家立刻应声进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和苏晚星流血的手,脸色微变:“先生,我马上去拿医药箱!”
“不用。”陆廷州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忙你的,这里我来处理。”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苏晚星流血的手,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陆廷州,最终还是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餐厅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廷州拉着苏晚星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翻找医药箱。苏晚星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她看着陆廷州的背影,心脏一会儿像是要跳出胸腔,一会儿又像是沉到了冰窖里。
陆廷州很快拿着医药箱回来了,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打开医药箱,拿出消毒药水、棉签和纱布。他的动作很熟练,看起来经常做这种事。苏晚星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别动。”他低着头,专注地清理着她手掌上的伤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消毒药水碰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苏晚星疼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而是因为心里的那股巨大的混乱和矛盾。救她的人是他,害她的人也是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陆廷州擦拭伤口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莫名地一紧。
他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处理伤口。手指触碰到她掌心那几道深深的指甲掐痕时,动作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了些。“很疼?”他低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苏晚星没说话,只是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滑落。
陆廷州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帮她包扎伤口。他的手指很长很有力,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动作意外地温柔。他先用干净的棉签蘸着消毒药水仔细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用纱布轻轻地覆盖住伤口,再用胶带固定好。整个过程,他的眉头都微微皱着,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宝贝。
包扎好伤口,陆廷州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而是捧着她的手,目光落在那层白色的纱布上,眼神复杂。苏晚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他突然抬起头,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一股混合着雪松味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包围了她,让她心跳骤然加速。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这么明显的痕迹,”他的声音很低,像叹息一样,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你还没想起我吗?”
苏晚星的呼吸猛地一窒,浑身僵硬地看着他。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映着她震惊苍白的脸。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大门。虽然画面依然模糊,但那种感觉却无比清晰——那个雨夜,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那个低沉温柔的声音,都和眼前的陆廷州重合在了一起。
真的是他。救了她的人,真的是陆廷州。
陆廷州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早点休息吧,”他语气平淡地说,“明天晚上有你忙的。”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餐厅里只剩下苏晚星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掌,上面陆廷州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那里。眼泪已经干了,心里却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又疼又乱。
她慢慢解开手上的纱布,看着掌心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而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救她的那个男人,伤口是在左手手腕往上一点的位置。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陆廷州离开的方向,心脏狂跳起来。
他是故意的吗?故意在她面前露出那道疤?故意提醒她三年前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晚星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带血纸巾。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沾着血的纸巾,紧紧攥在手里,指甲深深嵌进纸里。
陆廷州,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就能让我屈服吗?你错了。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但你毁了我的家,害了我的父母,把我当成玩物一样囚禁,这笔账,我也会好好跟你算算。
苏晚星缓缓站起身,走到餐桌前,拿起自己的包,将那张带血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她挺直脊背,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出了餐厅。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前奏。明天的晚宴,将是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她要让陆廷州知道,就算是落入深渊,她苏晚星也绝不会任人摆布。她会亲手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