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时，徐情文正蹲在奶奶家堂屋的灶台前添柴。潮湿的柴火燃得不畅，呛得她直咳嗽，眼泪混着烟味往下掉。弟弟徐文冬捧着奶奶给的压岁钱，盘腿坐在炕头玩游戏，屏幕光亮映在他脸上，嘴里还不停念叨：“姐，奶奶说让你把那盘炸带鱼端上来，我同学一会儿要来拜年。”

“知道了。”徐情文应着，用袖子蹭了把脸，起身时膝盖磕在灶台角，疼得她龇牙咧嘴。厨房飘来炸物的香气，奶奶在里屋跟二婶说笑：“还是我们文冬有出息，期末考了全班第三，情文那丫头片子，读再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妈妈端着一盘饺子从里屋出来，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别听你奶奶的，快把带鱼端出去。”糖纸撕开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穆瑞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他站在自家阳台上，身后是漫天烟花，手里举着个小兔子灯笼，笑起来眼角弯弯的。

“我妹非要让我举这个，说跟你像。”

徐情文噗嗤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敲：“明明是你自己想举。”刚发出去，就听见奶奶在堂屋喊：“徐情文磨蹭什么！端个菜都不利索，等会儿让你二婶家的小丽看见，还以为我们家亏待你了！”

她赶紧端起炸带鱼往外走，经过炕边时，徐文冬突然伸手拽了她一把：“姐，我刚看见穆哥发朋友圈了，你们俩是不是真的……”

“小孩子别瞎问。”徐情文拍开他的手，脸颊发烫。徐文冬撇撇嘴，从兜里摸出个橘子塞给她：“奶奶藏起来的砂糖橘，我偷拿了两个，你赶紧吃。”

年夜饭开席时，圆桌上坐的占得满满当当。爷爷举着酒杯大声说：“今年文冬拿了奖状，我奖励他一台游戏机！情文呢？期末考多少？”

“班级第五。”徐情文小声说。

“女孩子家，第五有啥用。”爷爷咂咂嘴，“明年让你爸带你去学个技术，早点找个婆家是正经。”

妈妈刚要说话，被二婶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只好把话咽回去，往徐情文碗里夹了块排骨：“快吃，凉了不好嚼。”

手机又震了震，是穆瑞发来的视频邀请。徐情文躲到院子里接起来，镜头里穆瑞家灯火通明，张睿举着个红包在屏幕前晃：“情文姐！我大姑爷发红包了，小瑞哥不让我抢，说要等你！”

穆瑶抢过手机，把镜头对准餐桌：“情文姐你看，我妈做了糖醋排骨！”穆阳在后面喊：“姐你快进群啊，爸爸准备发大的了！”

穆瑞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别闹她，可能在忙。”徐情文看着屏幕里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突然听见穆父喊：“情文啊，穆瑞把你拉进咱们家群了，快来抢红包！”

她刚点进群，就看见“穆家欢乐多”的群聊里炸开了锅。大姑先发了个红包，手气最佳是张磊，他立刻发了个“谢谢妈妈”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三个磕头的小人。穆瑞弟弟穆阳不服气：“磊哥你手气也太好了吧，给我分点！”

“凭本事抢的，不分。”张磊回了个得意的表情，下一秒穆瑞妈妈就发了个更大的红包，徐情文手快点开，居然中了手气最佳。

“哇情文姐是欧皇！”穆瑶发了个星星眼的表情，“快发个红包沾沾喜气！”

徐情文正想发，看见奶奶站在门口瞪她：“大过年的躲在院子里玩手机，像什么样子！赶紧进来收拾碗筷！”她慌忙回了句“马上来”，匆匆挂了视频。

收拾完碗筷，徐情文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看手机，群里还在闹腾。大伯穆建军发了个红包，备注“给未来侄媳妇的见面礼”，徐情文的脸“腾”地红了，看见穆瑞发了个敲打的表情：“大伯别乱说。”

“哟，这就护上了？”大姑爷发了个坏笑的表情，“情文丫头别害羞，我们家穆瑞除了现在腿不好，别的都好，将来肯定疼人。”

“大姑爷！”穆瑞发了个抓狂的表情，群里瞬间刷起一片“哈哈哈”。徐文冬凑过来看热闹：“姐，穆瑞哥家人对你挺好啊，比咱奶奶强多了。”

徐情文没理他，看见穆瑞私发消息来：“别往心里去，我家人就爱开玩笑。”

“没事。”她回了个笑脸，“你家人很有趣。”

“比你奶奶家有趣？”

徐情文盯着屏幕，突然鼻子发酸。穆瑞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发来一张照片——他举着手机拍自家的天花板，上面挂着徐情文之前送的星星灯，“我把灯挂上了，你看像不像你画的星空？”

“像。”她打字时指尖在抖。

“等你回来，带你看真的星星。”

窗外的烟花又响了，徐情文掀开窗帘一角，看见远处的夜空亮如白昼。徐文冬突然从背后递来个红包：“姐这个给你。”他挠挠头，“穆哥他把我现金都换到微信了，他让我把现金给你买东西，还让我别告诉你这是他让的。”

徐情文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眼眶红润，突然笑了。

大年初二回姥姥家，徐情文被奶奶勒令留下帮忙招待客人。她蹲在井边洗菜，皙白的手被冰凉的井水冲洗变的通红，听见二婶跟几个亲戚说：“我们家情文啊，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靠男人。听说刘家小子就不错，成绩不是很好，但家里条件好，配情文正好。”

“听说那小子挺喜欢她的？说不定可以？”

“管他呢，有钱就行！”

徐情文把手里的菜扔进盆里，水花溅了一地。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是穆瑞发来的视频，他坐在轮椅上，被穆瑶推着在小区里转：“我今天能坐轮椅出门了，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想的好。”

视频里张睿举着个风车跑过来：“情文姐！你看我做的风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公园放风筝！”穆阳在后面喊：“姐你慢点推，别把哥摔了！”

穆瑞笑着转头：“别听他们瞎闹，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徐情文的声音有点哑，“可能要等客人走了。”

“怎么了？一脸憔悴”穆瑞突然问。

徐情文愣了一下，看见他眼里的认真，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躲一会儿。”穆瑞说，“我让我爸开车去接你？”

“不用。”她赶紧拒绝，“等晚上吧，晚上我找你。”

挂了视频，徐情文深吸一口气，刚站起来，就看见徐文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羽绒服：“姐，奶奶让你去给西头的三奶奶送碗饺子，我跟你一起去。”

路上徐文冬突然说：“刚才二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骂她了，我说我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比那些爱说闲话的强一百倍！”

徐情文停下脚步，看着弟弟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

晚上客人走光，徐情文终于能拿起手机，群里还在抢红包。大姑发了个语音，声音洪亮：“情文丫头呢？大姑爷发了个大红包，专门给你留的！”

她刚点开，就看见手气最佳是穆瑞，他立刻转了个等额的红包给她，备注“给我们家学霸的奖学金”。

“哇哦~”穆瑶发了个吃瓜的表情，“哥你也太明显了吧！”

“就是，偏心！”张磊跟着起哄，“情文姐，小瑞哥藏了私房钱，你赶紧把它全收了！”

穆瑞回了个敲打他们的表情，私下发来消息：“我妈让你明天来家里吃饭，她说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徐情文看着屏幕，突然笑了。她回复：“好啊，不过我要带文冬一起去，他说想吃你妈做的炸丸子。”

“没问题，让他来，正好跟穆阳、张磊打游戏。”

放下手机，徐情文躺在小床上，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影，像极了穆瑞家阳台上的星星灯。她摸了摸口袋里徐文冬给的红包，又想起穆瑞说要带她去看星星，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或许这个冬天还很长，但只要想到有那么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家里等着她，有那么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在群里跟她抢红包，有那么一个偶尔懂事的弟弟，偷偷给她塞橘子，好像再冷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第二天徐情文带着徐文冬去穆瑞家时，刚进单元楼就听见穆瑶的尖叫：“情文姐来了！”门一开，张睿举着个兔子灯笼冲过来：“情文姐你看，我跟小瑞哥一起做的！”

穆瑞坐在沙发上，正被穆阳缠着下象棋，看见她进来，眼睛亮了亮：“来了？我妈在厨房炸丸子，让你进去尝尝。”

徐文冬早就被张磊拉去玩游戏了，徐情文走进厨房，穆母正系着围裙炸丸子，油锅里滋滋作响：“快来尝尝，刚出锅的。”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烫得直呼气。穆母笑着给她递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穆瑞这孩子，昨天一晚上都在问你爱吃甜口还是咸口，非让我两种都做。”

徐情文的脸瞬间红了，听见穆瑞在客厅喊：“妈，你别说了！”

“害羞啥。”穆母笑着推她出去，“快去跟他们玩，一会儿开饭了叫你。”

客厅里，穆瑞正跟徐文冬讲解游戏攻略，张磊在旁边捣乱，穆瑶举着手机拍他们：“我要把这张照片等会给大姑，看看我哥多会带孩子！”

“别发！”穆瑞伸手去抢手机，动作太大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徐情文赶紧扶住他，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两人都愣了一下。

“咳咳。”大伯从阳台走进来，故意清了清嗓子，“年轻人注意点，我们还在这儿呢。”

穆瑞的脸瞬间红了，徐情文赶紧松开手，转身去看徐文冬打游戏，耳朵却烫得厉害。

午饭时，穆父给徐情文夹了块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下学期开学，让穆瑞每天给你带早饭。”

“爸！”穆瑞急了，“我还得上学呢！”

“你那点路算啥，情文家离学校比你远。”大姑爷喝了口酒，“再说了，护送未来媳妇上学，不是应该的吗？”

徐文冬嘴里塞着丸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姐早上起得早，不用送，不过穆瑞哥可以给她带豆浆，我姐爱喝甜的。”

“你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徐情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全家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孩子们去阳台堆雪人，徐情文帮着穆母收拾碗筷。穆母突然说：“情文啊，穆瑞这孩子，自从腿伤了就不爱说话，多亏了你常来陪他。”她叹了口气，“我们不求他将来多有出息，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

徐情文心里一动，刚想说什么，听见穆瑞在客厅喊：“妈，情文姐，快来看雪兔子！”

她走到阳台，看见穆瑞坐在轮椅上，正指挥着几个孩子给雪人安胡萝卜鼻子。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容比雪还亮。穆瑶突然喊：“快看，小瑞哥和情文姐站在一起，像不像雪人夫妇！”

“穆瑶！”穆瑞拿起个雪球假装要砸她，却被徐情文拦住。她笑着把一个暖手宝塞进他手里：“别闹，小心着凉。”

穆瑞看着她，突然低声说：“等我能走路了，就带你去看电影。”

“好啊。”徐情文点点头，看见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积攒的所有委屈，好像都在这一刻，被阳光和笑声融化了。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下，阳台的玻璃上结着好看的冰花。徐文冬和张睿在抢雪人的围巾，穆瑶举着手机拍个不停，穆瑞的手握着暖手宝，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像春天。

徐情文想，或许春天真的不远了。到那时，积雪会融化，伤口会愈合，而他们，会像这阳台上的雪人一样，就算迎着寒风，也能并肩站在一起，笑着等花开。

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