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立在阳台，指尖捏着手机反复摩挲。窗外月光淌下来，将他的影子在地面拖得颀长，轮椅静立在客厅门口，像尊沉默的守望者。深吸一口气，他拨通了江北辰的电话。

“穆哥？”听筒里传来江北辰一贯沉稳的声线，背景隐约有键盘轻响，“这时候找我，有事？”

“帮我查个人。”穆瑞望着远处刘家所在的那片居民区，声音比白日里冷了好几度，“城南巷的刘家，开建材厂的那个。”

江北辰那边顿了两秒，键盘声戛然而止：“是今天在游戏厅堵你的那帮人？张磊发消息说了。”

“嗯。”穆瑞往栏杆上一靠，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隙，“他们家跟徐家老太太攀了婚事，想逼徐情文嫁过去。”

“明白了。”江北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需要我做什么？”

“查他们家厂子的底细，越细越好。”穆瑞的语气里透着股不属于高一学生的狠劲，“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

阳台门没关严，穆母端着牛奶经过，隐约听见“刘家”“底细”几个词，脚步不由一顿。穆父凑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担忧。

“穆哥，你想怎么做？”江北辰的声音透过听筒漫过来，“他们家跟街道办主任沾点远亲，有点人脉。”

“人脉？”穆瑞轻笑一声，月光在他眼底碎成冷星，“再硬的人脉，也经不住窟窿往破了漏。”顿了顿，他补充道，“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穆瑞转身正撞见父母站在门口，慌忙收敛神色：“爸，妈，还没睡？”

“小瑞，你要做什么？”穆母把牛奶递给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刘家在这一片横得很，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可别跟他们硬碰硬。”

穆瑞接过牛奶，指尖的凉意被温热的瓷杯焐化了些：“妈放心，我有分寸。”

“有事跟家里说，别自己扛着。”穆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忘了你大伯是做什么的？”

穆瑞心里一暖，却还是摇头：“这点事犯不上麻烦大伯。再说，我现在能走路了，总不能一直让人觉得我得靠别人护着。”他望着父母，眼里闪着执拗的光，“有些坎，总得自己迈过去。”

穆母还想再说什么，被穆父拉住了。夫妻俩回房后，穆母忍不住叹气：“这孩子，脾性跟你年轻时一个模子，倔得很。”

穆父望着窗外的月光，若有所思：“他长大了。有些路，得自己走才算数。”

次日上午九点，穆瑞刚走到小区门口，一辆黑色轿车便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车窗降下，江北辰坐在后座，一身黑色羽绒服，架着副金丝眼镜，比在学校里多了几分疏离感。

“穆哥，上车。”

穆瑞刚坐进后座，便被座椅的柔软惊了一下——这显然不是普通家庭会有的车。驾驶座上的司机回过头，躬身鞠了一躬，动作标准得像受过专门训练：“少爷。”

“这是陈叔，我家司机。”江北辰推了推眼镜，递过一个文件袋，“刘家的资料，昨晚整理好的。”

穆瑞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沓照片和账单。最上面那张拍的是刘家建材厂的排污口，暗绿色的污水直往河里涌，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们家偷税漏税三年，环保超标更久。”江北辰指着账单上的数字，“上个月还因为劣质水泥闹出过人命，后来花钱压下去了。”

穆瑞的手指划过那张事故现场的照片，指节泛白：“够了。”

陈叔把车停在刘家建材厂对面的巷子里，穆瑞望着厂区门口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忽然想起徐情文说过，她小时候总在这附近捡漂亮的石子。

“穆哥，进去？”江北辰问。

“等等。”穆瑞看着手表，“让他们先把今天的货装完。”

半小时后，一辆印着“刘家建材”的卡车刚驶出大门，穆瑞便推开车门：“走。”

刘家客厅里，刘父正跟几个工人核工钱，看见穆瑞和江北辰进来，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你们俩小鬼来捣什么乱？”

穆瑞没理他，径直走到茶几旁，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照片散落一地，刘父的脸霎时白了。

“刘厂长，”穆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些东西要是送到税务局和环保局，你说会怎么样？”

刘父慌忙去捡照片，手止不住地抖：“你……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穆瑞往沙发上一靠，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得像个谈判专家，“取消跟徐家的婚事，再也别骚扰徐情文。”

“你做梦！”刘母从里屋冲出来，指着穆瑞的鼻子骂，“我们家给徐家许了多少好处，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你个瘸……”

“妈！”刘家小子从楼上跑下来，看见满地照片，脸色比他爸还难看，“别再说了！”

江北辰忽然笑了，推了推眼镜：“刘厂长，知道我爸是谁吗？”没等对方回答，他继续道，“江北集团听过吧？你这厂子的地皮，明年就到期了。”

刘父的脸彻底没了血色。江北集团是市里的龙头企业，别说他这小厂子，就是区里的开发商见了都得点头哈腰。

“我给你一天时间。”穆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父，“要么自己去徐家退婚，要么等着收法院传票。”顿了顿，他补充道，“哦对了，那个被你们压下去的事故受害者家属，我已经帮你们‘找着’了。”

走出刘家大门，陈叔已经把车开了过来。江北辰望着穆瑞，忽然说：“穆哥，你刚才那气场，跟我爸谈生意时一模一样。”

穆瑞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股狠劲是从哪冒出来的。或许是看见徐情文在巷口哭的模样，或许是听见刘家小子骂她的话，总之他心里清楚，谁也不能欺负她。

两人直接去了徐情文家。刚到巷口，就听见院子里的争吵声。

“我不嫁！说了不嫁！”是徐情文的声音，带着哭腔。

“由不得你！”徐奶奶的拐杖把地面敲得咚咚响，“刘家刚派人来说，只要你点头，现在就给你弟买电脑！”

穆瑞和江北辰推门进去时，正撞见徐奶奶举着拐杖要打徐情文。穆瑞想都没想，冲过去将她护在怀里。拐杖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穆瑞！”徐情文惊呼着想扶他，被他按住了。

“刘家已经同意退婚了。”穆瑞忍着背上传来的钝痛，望着徐奶奶，“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你们。”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二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就要撕穆瑞：“好你个小畜生！敢坏我们家的好事！”

江北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二婶嗷嗷叫：“再动一下试试？”他摘下眼镜，眼神冷得像冰，“刘家的厂子马上要倒闭了，你们确定还要跟他们攀关系？”

徐奶奶手里的拐杖“咚”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徐父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这阵仗，赶紧把二婶拉到一边：“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叔叔阿姨，”穆瑞拉着徐情文的手，目光扫过徐家众人，“情文想读书，想考大学，你们不能逼她。”顿了顿，他声音放软了些，“她成绩那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比嫁进任何人家都强。”

徐情文望着他背上隐约的红痕，眼泪掉得更凶了：“穆瑞，你疼不疼？”

“不疼。”穆瑞冲她笑了笑，伸手替她擦眼泪。

江北辰在旁边轻咳一声：“穆哥，该走了。”

两人离开后，院子里炸开了锅。徐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到手的好日子飞了啊！”

二婶指着徐情文的鼻子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放着金龟婿不要，非要跟个瘸子鬼混！”

徐父闷头抽着烟，突然把烟头往地上一摔，扬手就给了徐情文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院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徐情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打过她。

“你要是再敢跟穆瑞来往，就别认我这个爹！”徐父的眼睛红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着。

徐情文没哭，也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说：“就算你们都不认我，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颗钉子，狠狠钉在每个人心上。

房间里，徐情文望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脸颊，忽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那条星星项链，她紧紧攥在手心。穆瑞背上的红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替她挡的一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穆瑞发来的消息：“脸怎么肿了？”

徐情文愣住了，他怎么知道？

很快，楼下传来穆瑞焦急的声音：“徐情文！你出来！”

冲到窗边，她看见穆瑞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她的房间。江北辰站在他旁边，手里举着个相机。

“你怎么回来了？”徐情文推开窗户，眼泪又掉了下来。

“江北辰刚才拍的。”穆瑞指着她的脸，声音里满是心疼，“你爸打你了？”

徐情文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我没事。”

“开门。”穆瑞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带你走。”

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徐情文突然想起他昨天在电影院里说的话——“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打开房门。这一次，再没犹豫。

院子里的家人看见她出来，又开始吵吵嚷嚷。穆瑞径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徐情文望着他背上的红痕，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跟他在一起，再难的路，她都敢走。

江北辰开车把他们送到穆瑞家。穆母看见徐情文脸上的伤，心疼得直掉眼泪，赶紧去拿药膏。穆瑞拉着徐情文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涂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

“疼吗？”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都怪我，刚才该带你一起走的。”

“不怪你。”徐情文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穆瑞，谢谢你。”

穆瑞没说话，只是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江北辰坐在旁边，假装看手机，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真正的勇气，从不是从不害怕，而是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选择往前走。”望着眼前这两个人，他觉得这话再对不过。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淌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徐情文忽然想起穆瑞说过要带她去放风筝，或许不用等太久了。

毕竟，冬天眼看就要过去了。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