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就是个错误。
母亲说我降世那日,产房里突然飘进六月雪,接生婆吓得打翻了铜盆。父亲看到我雪白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眼睛,当场摔门而去。这些事是隔壁阿婆告诉我的,她说我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沧溟之主会带走这个妖孽的。"这是我学会说话前,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此刻我赤着脚站在祭坛中央,十二根青铜柱上的火把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墙上。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穿过我的单薄白袍,那些粗粝的盐粒像小刀子般刮着我的皮肤。脚踝上的铁链随着颤抖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得可笑。
"跪下!"大祭司的蛇头杖重重敲在我脊背上。
膝盖砸在祭坛凸起的符文上时,我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但很快,那种熟悉的温热感又从骨髓深处涌出来——就像上次被父亲推下阁楼时那样。我低头看着膝盖,透过破皮的伤口能看见银蓝色的微光在血肉间流动。
"果然是妖物。"大祭司枯瘦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三年来海啸不断,定是你这白发妖怪触怒了沧溟之主。"
祭坛下方传来村民的咒骂,有人朝我扔来腐烂的鱼头。腥臭的黏液顺着额角滑到睫毛上,我不敢擦。上次反抗时,他们用烧红的铁钳烫穿了我的左手掌心。
"今夜月圆,正好拿你祭祀。"大祭司用骨刀划开我的衣袖,露出布满淤青的手臂。他忽然僵住了,刀尖悬在我昨天被鞭打出的伤口上方——那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海浪声突然变得很近,我数着拍岸的节奏,想起被关在地窖的那些夜晚。潮湿的霉味,老鼠的抓挠声,还有手腕上越勒越深的麻绳。那时我总幻想海潮会漫进来,温柔地淹没我。
"钉上去。"
当四个壮汉把我拖向青铜十字架时,我竟松了口气。至少这次之后,不会再疼了。铁钉穿透腕骨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温热的血顺着小臂流到手肘,滴在祭坛古老的纹路上,那些沟壑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看啊!沧溟之主回应我们了!"大祭司癫狂的呼喊混在村民的欢呼里。我仰头看着雾蒙蒙的月亮,数着血液流失带来的眩晕感。铁锈味涌上喉头时,远处突然传来山崩般的巨响。
整座祭坛开始震颤,青铜柱接二连三地倒塌。我听见村民惊恐的尖叫,看见海平面升起畸形的巨大黑影——那绝不是我们供奉的沧溟之主。黑影挥动的触须扫过村庄,木结构的房屋像积木般坍塌。
"骗局..."我咳出血沫,看着瘫软在地的大祭司,"你们...根本...不认识...真正的神..."
当一根断裂的石柱朝我砸来时,我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某种清冽的香气包围了我,像是雪松混着陈年墨锭的味道。睁开眼时,一片金棕色的衣角拂过我的脸颊。有人用掌心虚按在我心口上方,岩金色的光芒从他指缝间流泻而出。
"忍一忍。"
这是世上第一个对我说话不带厌恶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深潭下沉睡千年的玉石。我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脑后悬着菱形的神纹,抬手间便有玉璋护盾隔绝了漫天烟尘。
铁钉被拔出的剧痛让我咬破了嘴唇。他皱眉抹去我唇角的血,指尖擦过的皮肤立刻停止渗血。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血液不是红色,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银蓝。
"摩拉克斯大人!东侧清理完毕!"远处传来清朗的男声。
原来他是岩之魔神。我残破的躯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视线边缘泛起黑雾。最后的意识里,感觉有人用披风裹住我,臂弯的温度让我想起从未见过的春日暖阳。
"此女我带走了。"
恍惚间有水滴落在脸上。我费力地抬起眼皮,发现是他用沾了露水的绸布在擦拭我脸上的血污。我们正在云间穿行,他衣袍上的龙鳞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暗芒。
"为何...救我..."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刀片。
他停下动作,鎏金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的血,在共鸣。"
我这才发现我们悬浮在一座巨大的岩造物上方,而祭坛上那些发光的纹路正沿着我的血管蔓延。当纹路爬满脖颈时,整片海域突然浮起无数光点,像倒映的星河。
"千年前陨落的雪神..."他若有所思地抚过我白发,"原来还有血脉存世。"
我想告诉他这是个荒谬的误会,可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话语。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他忽然将我搂得更紧,下颌线绷成凌厉的弧度。
"从今往后,你名翯溯。"他的声音引动天地共鸣,"白鸟破浪,逆流溯源。"
我在这宣言般的命名中昏睡过去,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白鹭,飞越了所有潮湿阴暗的岁月。而云端之上,始终有一道岩金色的身影,为我挡去漫天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