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子夜
推开47号房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淡淡霉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铁锈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夜殇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残留的恐惧气息。他顺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
滋啦…滋啦…
头顶的老式白炽灯管发出接触不良的嘶鸣,光线忽明忽灭,疯狂闪烁,将房间内的一切切割成跳跃扭曲的怪诞影像。惨白、昏黄、黑暗…光影在夜殇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上快速变幻。
“啪!”
没有丝毫犹豫,夜殇抬手关掉了这恼人的光源。黑暗瞬间降临,但对于习惯了潜行暗杀的顶级杀手而言,这点黑暗构不成障碍。他揉了揉被闪烁灯光刺激得有些发酸的眼角,这才借着窗外透入的、被血樱枝叶过滤得更加诡异的微光,仔细打量起这个临时的“牢笼”。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看似整洁,但仔细观察墙壁,就能发现许多细小的、深褐色的斑点——那是干涸已久的血迹,如同某种恶意的壁纸图案。房间的布局也透着不祥:门正对着窗户,犯了风水上的“穿堂煞”,主漏财、散气、易招邪祟。
更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悬挂的“辟邪”之物: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却隐隐透着寒光的短柄斧头;一张色彩斑斓、笑容却扭曲狰狞的傩戏面具;最令人不适的,是正对着床铺悬挂的一面椭圆形梳妆镜——镜面污浊不清,边缘溅满了大片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污渍!任何人躺在床上,一睁眼就能看到这面映照着自己扭曲睡容的“血镜”。
而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中,一个极其格格不入的现代物品显得尤为扎眼——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老式的红色LED电子钟。猩红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着:22:58
那红光如同活物呼吸般,均匀地、固执地散发着光芒,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血色之中,也映红了夜殇半边侧脸,为他平添几分鬼魅的邪气。
夜殇的目光在那电子钟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红光…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他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血镜,目光却牢牢锁定着那跳动的猩红数字。
23:00
子时到了。
夜殇打了个哈欠,并非伪装,这具身体的精力似乎比前世更容易疲惫。他环顾四周,侧耳倾听。墙壁另一边是死寂,走廊外也毫无声息。只有窗外传来单调的蛙鸣和偶尔几声凄厉的蝉嘶,反而衬得客栈内部更加死寂。
‘警惕心…似乎松懈了?’夜殇自省了一下,但这具身体的疲惫感是真实的。他侧身躺下,面朝墙壁,背对着门、窗和那面血镜。“困死了。规则是子时后不出房门…希望这‘安静’能保持到天亮。”他合上眼,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沉沉睡去。
房间内,只剩下电子钟跳动的微弱“咔哒”声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
“啧,这就睡着了?警惕心…比想象中差一点呢。”一个只有空间本身才能“听”到的、带着几分戏谑和浓浓兴味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房间的绝对寂静中“响起”。
空气中,靠近床边的位置,光线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扭曲。一个近乎透明的虚影缓缓凝聚成形,正是凌𬊈。他维持着虚体状态,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飘到床边,俯下身,近距离地、近乎贪婪地端详着夜殇沉睡的侧脸。
虚影状态的凌𬊈,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凝聚着实质目光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叹。“真是…造物主的偏心之作。”他无声地感叹。沉睡中的夜殇,收敛了清醒时的所有锋芒和冰冷,那张脸在微弱红光下显得格外精致脆弱,如同上好的白瓷,又似沉睡的玉雕。然而,即便在沉睡中,那微微抿紧的唇角,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淡漠疏离,以及周身萦绕的那股即便放松也存在的无形压迫感,都提醒着凌𬊈,这绝非易碎的玩物,而是一柄藏在精美剑鞘中的绝世凶刃。
不知何时,凌𬊈的虚影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夜殇的脸颊,似乎想更清晰地感受这份矛盾的美丽与危险。
就在这瞬间!
夜殇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眸子在猩红的光线下,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带着一丝刚惊醒的迷蒙,却瞬间锁定了凌𬊈虚影所在的位置!恍惚间,他似乎对上了一双深邃得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星河的黑色眼眸!
“谁?!”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夜殇喉间滚动。
虚影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水中倒影,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殇猛地坐起身,背脊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阴影中反复扫视。
空无一人。
只有电子钟的猩红数字跳到了23:05。
“错觉?”夜殇眉头紧锁,心脏还在因那瞬间的警觉而剧烈跳动。那感觉太真实了…那双眼睛…冰冷、浩瀚、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和…好奇?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念头。也许是环境压力下的幻视。
“该死…我跑什么?”客栈外,血樱林深处,凌𬊈的虚影重新凝聚,带着一丝懊恼,“他又看不见虚体的我…真是…”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客栈方向,兴致更浓,“反应倒是快得吓人…有意思。算了,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虚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缓缓消散在飘落的血樱花瓣中。
房间内,夜殇已无睡意。他盘膝坐在床头,半眯着眼,如同假寐的猛兽,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环境的感知中。电子钟的猩红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显冷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23:45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门轴生锈摩擦的“吱呀”声,从隔壁44号房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骤然爆发的凄厉哭喊!
“啊——!!救命!救救我!别过来!救命——!!!”
是那个新人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声!那声音冲出了房间,在死寂的走廊里狂奔、哭嚎!
“救命!有鬼!有鬼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撕心裂肺的呼救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死寂的客栈!走廊两侧的房门内传来压抑的惊呼、急促的喘息、物件碰撞的声响,但没有一扇门打开!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死死记住了老板的警告:子时后,不能出房门!
夜殇的身体纹丝未动,只有耳朵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捕捉着走廊外的每一个细节。
脚步声踉跄、杂乱,充满了无头苍蝇般的恐慌。
哭喊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只留下短促而绝望的“嗬嗬”声。
紧接着,是沉重的、仿佛金属拖拽在地上的“哗啦…哗啦…”声,缓慢而规律。
再然后…是某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器反复敲击血肉骨骼的沉闷声响:“咚!咚!咚!”
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无视了紧闭的房门,顺着门缝、窗隙,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充斥了夜殇的鼻腔。
声音渐渐低息,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唯有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然而,这并非结束。
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惊呼,如同被利刃瞬间切断的琴弦,猛地从走廊更深处传来!“呃——!”
这声音只响起了半秒,便被硬生生遏制在喉咙里,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濒死的呜咽气音,随即彻底消失。
夜殇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他望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木门看到走廊上无声的杀戮。
“啧,第二个。”他低不可闻地自语,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丝对规则残酷的漠然确认。
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夜晚,无人知晓有几人在恐惧中煎熬,又有几人…在绝望中永远闭上了眼睛。猩红的电子钟,忠实地跳动着: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