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殇垂下眼帘,遮住眸底那片漠然的冰原,沉默地转身离开。走廊尽头,苏茉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他需要给她空间,也需要给自己空间去消化这血淋淋的“第一课”——信任的代价,在这个世界往往昂贵得令人窒息。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冰冷的信条在他心底碾过,带着前世熟悉的铁锈味。但苏茉崩溃的脸和林林的无辜,像细小的沙砾,硌在这片冰原上,带来一丝陌生的滞涩感。他走向大厅,步伐依旧稳定无声。
“夜殇!”
刚转过走廊拐角,一个身影就带着怒气冲了过来,是游遥。她小脸涨红,眼睛里燃着两簇小火苗,显然刚才夜殇审问苏茉的方式让她憋了一肚子气。游宁在后面想拉她,却没拉住。
“你能不能温柔点!”游遥冲到夜殇面前,“人家是女生!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你怎么能跟审犯人一样逼她!她都吓成那样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真切的愤怒和…一丝保护欲。此刻大厅玩家大多聚集在77号房附近,走廊上确实只有他们四人。
夜殇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游遥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燃烧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冰冷,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游遥大半的气焰,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我没错。”夜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清晰地穿透空气,“不这样,问不出真话。”他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可是也不能刺激她啊!”游遥梗着脖子反驳,但气势明显弱了。
“游遥!”游宁终于赶上来,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脸上带着歉意和严肃,“别胡闹!”他转向夜殇,语气诚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夜殇,抱歉,游遥她…心直口快。只是…苏茉的状态确实很糟。我们…”他斟酌着措辞,“…只是觉得方式或许可以…缓和一点?”他顿了顿,又觉得这话有指责意味,连忙补充:“当然,你也是为了找出线索!我们明白!只是…你总是这样…是不是以前经历过什么…”话一出口,游宁就后悔了,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气氛瞬间凝滞。
夜殇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瞬,如同冰层下掠过的寒芒,刺得游宁呼吸一窒。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冒犯后的冰冷疏离。
“嗯。”夜殇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他不再看他们,抬步欲走。
“呃?什么?”游宁没反应过来。
夜殇没有回话,身影已如融入阴影的流风,消失在通往大厅的走廊尽头。留下游宁、游遥和于欣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一丝寒意。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游宁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脸色懊丧。
“我也是…”游遥也低下了头,刚才的怒火被浇灭,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和不是滋味,“我太冲动了…夜殇哥他…真的生气了”
“哥,我们去道歉吧。”游遥扯了扯游宁的袖子,小声道,“我们不该怀疑他的,他明明是在帮大家…而且,他也不大,我们应该试着信任他,真心的把他当作队友,当…朋友。”她说出“朋友”两个字时,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不确定。
于欣叹了口气,拍了拍游遥的肩膀,目光复杂地看向夜殇消失的方向:“去吧。他…可能只是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 她作为医生,敏锐地察觉到夜殇那过分年轻的身体与他眼神中沉淀的沧桑和冰冷形成的强烈反差。
三人回到气氛压抑的大厅。夜殇正站在角落,背对着众人,微微仰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客栈的梁柱结构和墙壁纹路,似乎在分析建筑布局,又像是在寻找什么。那挺拔孤峭的背影,仿佛与周遭的恐惧和喧嚣隔绝开来。
游遥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上前。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闷闷的,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夜殇哥,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吼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找出线索,不得已才那样问的…我就是…就是看苏茉哭得太惨,一时没忍住…”她抬起头,大眼睛里盛满了歉意和一丝小动物般的可怜兮兮,“…对不起嘛!你要是还生气,就…就打我两下出出气?不过…”她忽然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赖皮,“…能不能别打脸?嘻嘻…还有还有,轻点呗…”
她这模样,让原本凝重的气氛都松动了些许。游宁无奈地扶额,对这个活宝妹妹哭笑不得。他上前一步,对着夜殇的背影,郑重地鞠了一躬:“夜殇,对不起。是我越界了,我不该未经允许就妄自揣测你的过往。言语冒犯,请你原谅。” 他的道歉比游遥更加正式和沉重。
于欣也上前,温声道:“夜殇,抱歉。我们本意并非质疑你,只是…关心则乱。你承受的压力,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大。”她的目光带着理解和包容,如同姐姐看待一个倔强早熟的弟弟。
夜殇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封的眸子看向三人时,那层拒人千里的寒霜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我没生气,也不怪你们。习惯了。” 这句“习惯了”,轻描淡写,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三人心里。
“嘻嘻!夜殇哥大气!”游遥瞬间满血复活,笑容灿烂地跳起来,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夜殇的肩膀。这一次,夜殇的身体只是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竟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游遥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眼睛更亮了。
于欣看着夜殇,心底那丝属于医者的同情和属于姐姐的保护欲再次翻涌。这个看上去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比她还小,却仿佛背负着巨大的重量。
误会解开,四人重新聚拢。夜殇将苏茉关于“血泪女鬼”、“铁链鬼”以及“柠姐转移辟邪物”的证词,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没有加入任何个人情绪。叙述完毕,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这种主动分享关键信息的行为,对曾经习惯独来独往的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人与人之间…的影响?’ 一个陌生的念头滑过心底。
“所以,”于欣迅速抓住核心,总结道,“房间墙壁上那些所谓的‘辟邪’之物,是保护?一旦移动或缺失,就可能被‘它们’视为目标?” 她的分析结合 了苏茉的证词和柠姐的可疑行为。
夜殇点点头,他正欲进一步分析客栈布局可能隐藏的线索,厚重的门帘再次被掀开。
客栈老板那张令人不适的笑脸又出现了。他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浑浊的眼珠扫过大厅里惊魂未定的玩家们,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声音滑腻:“各位客官,昨儿个夜里…休息得可好呀?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唉,这荒郊野外的,夜里风大,容易着凉,也容易…丢东西呢。” 他意有所指地笑着,目光尤其在夜殇和游宁几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玩家们噤若寒蝉,没人敢接话,只能含糊地点头附和:“没、没有,休息得很好…”
老板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开了,几乎要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嘛…” 他拖长了音调,浑浊的眼珠闪烁着贪婪的光,“这住店嘛,天经地义要付房钱。各位,该交今天的房租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