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的银簪尖还在发抖,映着新帝朱允文冷漠的小脸。我捏紧袖中沾血的凤印,金属棱角硌进掌心,疼得人清醒。
"皇婶在想什么?"朱允文踩着满地桃花往前走,龙袍下摆扫过朱志鑫染血的手指,"凤印是国之重器,不该由弑君犯保管。"
云儿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小脸埋在我裙裾上蹭来蹭去。"他不是坏人!"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平安锁撞在我的膝盖上,"爹爹昨天还给我买糖画了!"
苏嬷嬷的银簪往前送了半寸,寒光贴着云儿的耳廓擦过去。"小世子莫要胡言,"她的指甲掐进云儿的胳膊,"谋害陛下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低头看见云儿的胳膊上渗出血珠,和朱志鑫后心口的血一个颜色。五年前冷宫的雪突然闯进脑子里——那天朱志鑫把沾血的匕首塞进我手里,宫外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用这个杀了朕,你就能走了。"
凤印突然从我袖口滑出来,"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刻着"受命于天"的阳文磕出个豁口,像极了朱志鑫方才摔倒时裂开的伤口。
"凤印在此。"我踩着桃花瓣往前走,每一步都听见花瓣碎裂的声响,"但老夫人怕是等不及了。"
苏嬷嬷的脸色"唰"地白了。朱允文皱起小眉头,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皇婶说什么?太皇太后身子康健得很。"
我弯腰捡起凤印,故意让边缘的血蹭在朱允文的龙袍上。"是吗?"指尖划过他领口的珍珠,"可昨夜子时,从京城快马送来的密信上说,老夫人已经......"
苏嬷嬷突然尖叫着扑过来,银簪直刺我咽喉。玄甲卫兵们发出整齐的抽刀声,却没人敢真的上前——他们的虎符还在秦风怀里揣着,而秦风此刻正靠在桃树上,箭伤的血浸透了半片衣襟。
"你怎么会知道......"苏嬷嬷的簪尖停在我喉前一寸,手抖得厉害。
云儿突然抓起地上的凤印砸过去,银质的印玺正中小皇帝的额头。朱允文"哇"地哭出声,龙袍袖子抹着脸上的血:"杀了她!把这个疯女人给朕杀了!"
卫兵们的脚步开始挪动,玄甲碰撞声像闷雷滚过桃林。我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你们谁敢动?"凤印被我举过头顶,阳光从印玺的豁口漏下来,在地上照出个歪斜的"受命于天","杀了本宫,这半块凤印就永远别想......"
话音被破空而来的箭声斩断。我眼睁睁看着那支雕翎箭穿透苏嬷嬷的后心,银簪"啷当"掉在地上,滚到朱允文脚边。
"谁准你动朕的皇后?"
朱志鑫的声音从桃林深处传来,混着箭尖划破空气的呼啸。我猛地回头,看见他拄着秦风的长弓站起来,染血的中衣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缠着的白布——那里本该插着我的金簪。
云儿尖叫着扑过去,小短腿被桃枝绊倒,摔在朱志鑫脚边。"爹爹!"他的平安锁撞在朱志鑫膝盖的旧伤上,"你的簪子呢?"
朱志鑫弯腰抱起云儿,动作太大扯到背后的箭伤,疼得倒抽冷气。"簪子......"他的血滴在云儿的平安锁上,"等以后给你妹妹当嫁妆。"
我的手突然抚上小腹,那里隐隐传来坠痛。三个月的胎像还不稳,昨夜在密道里受的惊吓,刚才强撑着的镇定,此刻都化作冷汗渗出来。
"皇后娘娘!"秦风挣扎着想去扶我,肩胛的箭伤又裂开道血口,"属下护驾来迟!"
朱允文突然从地上捡起苏嬷嬷的银簪,尖锐的簪尖对着自己的脖子:"谁敢过来?朕可是天子!"
朱志鑫抱着云儿冷笑,后心的血顺着弓杆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天子?"他的拇指擦掉云儿脸上的泪,"你可知弑杀皇叔该当何罪?"
小皇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我这才看见他龙袍底下穿着玄甲,心口位置有块新鲜的擦伤——方才云儿砸过去的凤印,原来不是碰巧。
"是太皇太后让我做的!"朱允文突然把银簪扔在地上,肥嘟嘟的脸皱成一团,"她说只要杀了你们,我就能坐稳这个皇位!"
朱志鑫的视线扫过满地尸体,最后落在苏嬷嬷死不瞑目的脸上。"把小陛下'请'回京城。"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太皇太后,就说朕和皇后......还有她的重孙,在桃隐等她亲自来赔罪。"
卫兵们面面相觑。秦风忍着痛拔出腰间令牌:"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的话没听见吗?"
朱允文被两个卫兵架着胳膊往外拖,龙袍在桃枝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的哭喊越来越远,"太皇太后会诛你们九族!"
桃林突然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桃花的沙沙声。朱志鑫抱着云儿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血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脚印。
"阿辞。"他在我面前站定,云儿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着了,"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后心汩汩冒血的伤口,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小腹。凤印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朱志鑫的血早已干涸成黑褐色。
"金簪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朱志鑫低头笑了,血沫沾在他惨白的嘴唇上。"掉密道里了。"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想碰我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等此间事了,朕亲自......"
"不必了。"我后退半步,躲开他的触碰,"朱志鑫,凤印还你。"印玺被我塞进他怀里,带着我掌心的温度,"后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朱志鑫突然咳起来,血溅在云儿的虎头鞋上,"但这次不行。"他抓住我的手腕按在他心口,隔着染血的中衣,我能清晰摸到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你肚子里还有朕的孩子。"
小腹的坠痛感突然加剧,眼前阵阵发黑。我看见朱志鑫的脸变得模糊,听见云儿在睡梦中喊"爹爹",还有秦风惊慌的叫喊声。
"快传太医!"
"娘娘的裙摆......"
"陛下!您别晃!血止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闻到的是龙涎香混着桃花的味道。就像五年前那个雪夜,他把我从冷宫抱出来时身上的味道,又苦又涩,却让人莫名地......记到了现在。
醒来时鼻尖萦绕着苦药味。雕花拔步床的幔帐绣着缠枝莲,和坤宁宫那张一模一样。我猛地坐起身,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手下意识摸过去——那里平坦依旧,却能感觉到微弱的悸动。
"醒了?"朱志鑫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转头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后心垫着厚厚的白布,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云儿趴在他膝头画画,蜡笔在纸上涂出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戴着凤冠,一个穿着龙袍,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娃娃。
"这是哪儿?"我的嗓子干得发疼。
朱志鑫转动轮椅过来,腿上盖着的锦毯滑落,露出里面打着石膏的小腿。"清虚道长的旧宅。"他拿起桌上的青瓷碗,药汁在碗里晃出涟漪,"太医说你动了胎气,得好好休养。"
云儿举着画纸凑到我面前,蜡笔小人的脸被涂得红彤彤的。"姐姐你看!"他指着中间那个小娃娃,"爹爹说这是妹妹!"
我的目光落在朱志鑫打着石膏的腿上。轮椅扶手上放着支金簪,簪尖的血已经擦干净了,却留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当年我第一次见他时,不小心摔倒刮在宫墙上留下的。
"金簪......"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朱志鑫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金簪,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倦意。"密道里找着的。"他把金簪拿起来,簪尖对着烛光,"差一点就扎进朕的骨头里。"
云儿突然捂住他的嘴,小大人似的皱着眉:"爹爹又说吓人的话。"
药碗被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我看见朱志鑫后心的白布渗出暗红的血迹,和五年前那个雪夜一样刺目。
"太皇太后......"
"已经控制住了。"朱志鑫打断我,手指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花纹,"京城里的老臣们还是认凤印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那半块凤印上,"阿辞,这次别走了。"
凤印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我想起琴师说的话,想起满园的桃树,想起他后心不断渗出的血。
"朱志鑫,"我抽回手,指尖冰凉,"你还记得大婚那晚吗?"
他的动作僵住了。云儿不明所以地看看我们,蜡笔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你在书房枯坐到天亮。"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眼眶发烫,"第二天早朝就下了旨意,说朕体弱多病,暂不侍寝。"
朱志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心的血迹又扩大了些。"那时候......"
"那时候你心里只有陆莫离。"我掀开被子下床,凤印从枕下滚出来,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现在他死了,你回头找我了?朱志鑫,我宋辞不是......"
"够了!"朱志鑫突然猛地站起来,石膏腿重重砸在地上,疼得他闷哼出声。云儿吓得扑进他怀里,蜡笔在龙袍上划出道红痕。
"你以为朕想这样?"他的眼睛红得吓人,攥着凤印的指骨发白,"当年要不是太皇太后以你父兄的兵权相胁,要不是陆莫离拿着你在边关的画像......"
画像是假的。我在心里冷笑。当年我确实给陆莫离画过像,但那是作为战友情谊的纪念,与男女之情无关。朱志鑫却宁愿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也不肯听我一句解释。
小腹的坠痛感再次袭来,比上次更剧烈。我捂着肚子蹲下去,冷汗浸透了中衣。朱志鑫的惊呼声变远,云儿的哭喊像隔着层水膜,只有凤印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快叫太医!秦风!传太医!"
"别怕,阿辞别怕......朕在......"
意识模糊间,我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龙涎香混着药味的气息包裹着我。朱志鑫的手在抖,比当年在冷宫把匕首塞进我手里时抖得更厉害。
"朱志鑫......"我抓着他的衣襟,血从嘴角流出来,"凤印还你......后位不留......"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我听见云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听见太医匆忙的脚步声,还听见朱志鑫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梦呓。
"别走......求你......"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云儿趴在床边睡着了,小手里攥着个布娃娃,是用朱志鑫染血的中衣布料做的。
我摸了摸小腹,那里的坠痛感消失了,只剩下暖暖的悸动。秦风端着药碗走进来,玄甲换成了常服,肩胛的箭伤应该好了大半。
"娘娘醒了。"他把药碗放在桌上,声音低沉,"陛下在外面守了三天三夜,刚合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朱志鑫靠在桃树下睡着了,轮椅翻倒在一边,后心的白布又渗出了血迹。风吹过,桃花瓣落在他的发间,像撒了把碎星星。
"太皇太后那边......"
"已经废黜了。"秦风递给我个锦盒,"小陛下被送去皇陵思过,永世不得回京。"
锦盒里是那半块凤印,豁口处用金子补好了,刻着"受命于天"的阳文在阳光下闪着光。旁边放着支金簪,正是朱志鑫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支,簪尖的刻痕被打磨光滑了。
"陛下说......"秦风看着窗外的朱志鑫,声音有些犹豫,"等娘娘身子好些了,就把凤印和金簪......都物归原主。"
我打开锦盒,把金簪拿在手里。簪尖冰凉,尾端刻着个小小的"辞"字,是当年我偷偷刻上去的,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云儿突然在睡梦中嘟囔:"爹爹说姐姐要是走了,就把桃树都砍了......"
秦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慌忙跪下:"娘娘恕罪!陛下只是......"
"我知道。"我打断他,抚摸着金簪上的刻痕,"他就是个傻子。"
朱志鑫在桃树下突然动了动,像是要醒了。云儿揉着眼睛坐起来,平安锁撞在床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姐姐!"他扑进我怀里,小手摸着我的肚子,"妹妹还在吗?"
我笑着点头,看向窗外。朱志鑫已经醒了,正靠在桃树上看着我们,后心的血迹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他看见我在看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落满了桃花瓣。
"阿辞。"他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那半块凤印,"凤印还你。"
我抱着云儿下床,一步步走向他。桃花瓣落在我们之间,像下了场温柔的雨。朱志鑫的手在发抖,比当年在冷宫把匕首递给我时抖得更厉害。
"后位......"他的声音哽咽了,"后位永远给你留着。"
我把凤印和金簪一起塞进他手里,然后牵住他的另一只手。云儿的小手夹在我们中间,平安锁撞着凤印,发出叮叮当叮的声响。
"朱志鑫,"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笑,"你知道琴师说什么吗?"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阳光从桃花瓣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凤印和金簪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个完整的圆。
"他说等桃树种满百棵,就接我回宫。"我摸着他后心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止住了,"可这满园的桃树,早就不止百棵了。"
朱志鑫突然把我和云儿都搂进怀里,龙涎香混着桃花的味道将我们包裹。云儿咯咯地笑,平安锁撞在凤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我们就......"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再种一百棵。"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还有小腹里微弱的悸动。风卷着桃花瓣落在我们身上,像场永远不会停的雪。
也许太聪明的女人命真的不好。
但如果是和傻子在一起,大概......就另当别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