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晟让江婉若先回万妖谷报信时,指尖已将无尽假面的边缘攥得发紧。
“替我告诉王玄钧,西漠的事不必挂心,魔族这边我会处理干净。”他望着远处灰蒙的天际,玄黑魔袍的衣角被风掀起,“若逸辰夜问起,就说我去查些旧事,三两日便回。”
江婉若虽疑惑他为何突然改变行程,却还是点了头:“你自己当心,魔族不比万妖谷,别轻信旁人。”
青鸾在她身后低鸣,羽翼扫过枯树枝桠,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待那道青影消失在天际,魏晟转身走向荒原深处。
他要去的地方,是旧魔皇遇刺的断崖——也是他当初接管冥澈身份的起点。
断崖下的岩石还沾着未褪尽的暗红血迹,旧魔皇的尸身被他以魔气护住,此刻正半倚在石壁上,面容虽已僵硬,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清晰。
冥澈(魏晟)抬手召出噬魂镜,镜面浮起淡紫光晕,将尸身中残存的神魂一点点剥离。
“嗡——”镜中很快映出冥澈的虚影,少年模样的神魂穿着染血的玄甲,看到镜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谁?为何顶着我的脸?”
魏晟抬手摘下面具,素色衣袍瞬间覆上身体,眉眼间的凌厉褪成温润:“我是魏晟,也是现在的魔皇冥澈。”他指尖轻叩镜面,“你生前留下三道魂疤,对应三个致你于死的人——旧皇和旧皇子已除,可第三道疤还在镜缘凝着,说明最后那个人还活着。”
镜中的冥澈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脖颈,那里的魂体正隐隐作痛:“是季凌霄。”他声音发颤,“是他递的毒酒。那天他说‘殿下放心,这杯酒能解你修炼的滞涩’,我信了……”
魏晟重新戴上无尽假面,魔袍再次覆身时,连眼底的温度都冷了下去。“我知道了。”
魔殿的白玉阶上,地砖缝里的血迹还没彻底擦净。
魏晟踏入殿门时,廊下侍立的魔族纷纷跪伏在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今日的魔皇身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沉敛,魔气像淬了冰的刀,刮得人皮肤发疼。
季凌霄从殿侧走出时,玄色广袖上还绣着象征魔族长老的暗纹。
他习惯性地想上前见礼,却在看清冥澈眼神的瞬间顿住脚步:“冥澈,你……”
“刚找到个有趣的东西。”冥澈径直走向王座,玄黑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玉,那是旧皇子生前最喜欢的玉佩。他坐上王座时,魔纹在衣摆流转,指尖在扶手上轻叩,“你说,人要是被最信任的人捅了刀子,该怎么报复才好?”
季凌霄的指尖在袖中蜷缩了一下,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自然是让那人尝遍百倍苦楚。若是需要人手,我这就去调兵。”
“不必。”冥澈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毕竟是亲手递毒酒的人,总得留着亲自处置才有意思。”
这话落地的瞬间,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季凌霄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他猛地抬头,看见冥澈正垂眸看着自己,指尖把玩着一枚刚从袖中取出的玉佩——那是他当年送给原来的那个冥澈的生辰礼,此刻正被对方捏在指尖,玉佩边缘的裂痕清晰可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季凌霄的声音发哑,手已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从你说‘要替我杀了他’的时候。”魏晟指尖一松,玉佩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真正想藏事的人,从不会急着撇清。你以为旧皇死后,这魔殿就该有你的份了?”
季凌霄猛地拔剑,剑光直刺王座:“既然被你发现,那这魔皇之位,我也不必再让!”
冥澈却坐着没动,直到剑锋离眉心只剩半寸时,才抬手捏住剑刃。魔气顺着他的指尖漫上剑身,“咔嚓”一声,玄铁铸就的剑刃竟寸寸碎裂。
“就凭你?”他起身时,魔袍在身后展开,如张开的墨色羽翼,“当年你能得手,不过是因为他信你。”
指尖扼住季凌霄脖颈的瞬间,他看着对方惊恐的脸,忽然想起镜中冥澈的魂影——原来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是这样的刺骨。
“拖下去,关入噬魂狱。”冥澈松开手,转身坐回王座,指尖抹去指腹沾染的魔气,“告诉所有魔族,谁再敢背着我搞小动作,这就是下场。”
殿内的魔族连滚带爬地拖走季凌霄,直到殿门重新合上,魏晟才抬手按了按眉心。
魏晟手腕上的第三道魂疤已经淡去,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比这些阴谋更棘手。
比如万妖谷里等着他回去的人,比如魏晟与冥澈这两个身份之间,越来越模糊的界限。
他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王座下的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枚刚刻好的玉简。
指尖划过玉简上“万妖谷无事”五个字时,魔袍的暗纹忽然亮了亮——或许该让魏晟先“回去”了,至于冥澈的账,慢慢算也不迟。
冥澈指尖捏着玉简,指腹在末尾那只简笔画小猫上反复摩挲——三瓣嘴歪歪扭扭,胡须画得像两道竖线,是江婉若独有的记号。
他特意用魔气裹住玉简,连一丝草木气都没泄出去,这才敢低头细看。
“王玄钧在祭坛残骸里找到长老会令牌”,字迹清隽,到末尾忽然换了种更轻快的笔锋:“逸辰夜说你再不回,他就把埋在老槐树下的灵酒偷喝了。”小猫尾巴旁添了个小小的酒坛,墨痕还带着点湿润的晕染。
他将玉简塞进贴身的锦囊,指尖触到无尽假面的冰凉时,才想起自己此刻正站在魔族的荒原上。
刚才看到小猫记号时心头那点暖意,得赶紧敛干净——在魔族地盘,任何不属于冥澈的情绪都是破绽。
回到魔殿时,烛火正顺着白玉柱往上爬。
他没摘假面,玄黑魔袍扫过殿门时,廊下侍立的魔侍立刻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召长老会的人。”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刚落座,就见季凌霄的亲信捧着个锦盒进来,盒里是新铸的魔印。
“季长老说这印坯需您亲自引魔气开锋。”亲信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冥澈没接,指尖在王座扶手上敲出轻响:“告诉他,先管好自己的手——别总摸不该碰的东西。”这话落时,他余光瞥见亲信指尖微颤,心里已明了七八分。
季凌霄果然在查他的行踪,连他今日离殿的时辰都摸得清楚。
正想着,长老会的五个老头鱼贯而入。白须长老刚要行礼,就见冥澈抬手甩出枚令牌,焦黑的边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祭坛捡的,你们认不认?”
五人脸色骤变,白须长老忙道:“魔皇明鉴!这令牌早就失窃了,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冥澈冷笑一声,指尖在令牌上一点,一缕魔气顺着纹路漫开,“长老会的令牌都刻着本命魔气,这上面的气息,倒是和你袖口沾的一模一样。”
白须长老瞬间瘫软在地。魏晟没再看他,目光扫过其余四人:“季凌霄在西漠搞的事,你们没少递消息吧?”
这话像块冰砸进热油里,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他忽然起身,玄黑魔袍扫过地砖,带起的风里裹着沉凝的魔气:“从今日起,长老会职权交由暗卫司接管。你们五个,去北漠看守魔矿——没我的命令,不准踏离半步。”
五人连滚带爬地退下后,他才松了松领口。
窗户外是魔族的夜空,星子稀得像碎玉。
他想起万妖谷的夜晚,江婉若常坐在谷口的老槐树上,猫耳在月光里泛着银白,尾巴尖会随着风轻轻晃——这些画面得压在心底最深处,连在独处时都不能多想。
他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不近女色……不近女色。
王玄钧说过,修仙人可不能和女子谈情说爱。
三日后,他用魔气裹着身形离开魔族地界。
刚踏入荒原边缘,就立刻摘了假面,素色衣袍取代玄黑魔袍的瞬间,周身的魔气尽数敛去,只剩药香混着草木气漫出来。
路过山涧时,他弯腰掬了捧水,倒影里是魏晟温和的眉眼。
指尖拂过水面,想起魔殿王座上那道冷冽的影子,忽然觉得像在照看两个不能碰面的陌生人。
快到万妖谷时,远远就看见老槐树下的身影——逸辰夜正蹲在地上刨土,江婉若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猫耳尖在风里动了动,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哥哥!”逸辰夜猛地回头,手里还攥着个酒坛,“你可算回来了!”
江婉若抬眼瞧他,眼底带着点笑意:“王玄钧说令牌上的魔气有问题,像是故意做旧的。”
她没提玉简上的小猫,也没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有些默契,不必说破。
魏晟接过逸辰夜递来的酒坛,指尖触到陶土的温热时,忽然觉得安心。
万妖谷的风里没有魔气,魔殿的烛火也照不进这里,这样就很好。
只是他没瞧见,自己转身时,袖中那枚无尽假面的边缘,正悄悄沾染上一点槐花香——像个藏不住的秘密,在衣料间轻轻晃。
老槐树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很长,逸辰夜献宝似的把刚刨出来的酒坛捧到石桌上,陶土封口一启,清冽的酒香混着槐花气漫出来。
“这可是我用灵泉泡了三年的‘醉流霞’!”他先给江婉若斟了半杯,又要往魏晟杯里倒,却被魏晟抬手按住杯口。
“我喝不了酒。”魏晟指尖搭在杯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你们喝,我陪你们坐着就好。”
逸辰夜哦了一声,倒也没勉强,自己捧着杯子先抿了一口,眼睛瞬间亮起来:“婉若师妹你尝尝!比上次偷喝掌门的桂花酿还好喝!”
江婉若端起杯子浅酌,猫耳在暮色里轻轻动了动。
她瞥了眼魏晟——他正望着远处的雾气出神,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空杯,素色袖口沾着点刚从荒原带回的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
“王玄钧让我转告你,凌霄子那群人最近没动静,大概是还信着他的‘死讯’。”
她放下杯子,话锋一转,“倒是祭坛那边,长老会令牌上的魔气查清楚了些,是魔族内部的老派系,跟旧魔皇走得近。”
魏晟收回目光,指尖停在杯沿:“旧部不甘心新皇上位,想借万妖谷生事,倒也说得通。”
他没提自己就是“新皇”,只顺着话头分析,“他们炸了祭坛却留令牌,就是想让我们认定是魔族所为,最好能让万妖谷和魔族开战——到时候新皇腹背受敌,他们正好趁机夺权。”
“这群人也太坏了!”逸辰夜已经喝得脸颊发红,往魏晟身边凑了凑,胳膊肘差点撞翻酒坛,“哥哥你下次见了冥澈,跟他说一声,让他赶紧把这群坏蛋收拾了!”
魏晟无奈地扶了扶他的肩膀,免得他真栽进酒坛里。“说不定他已经在动手了。”他看向江婉若,“王玄钧有没有说,要不要提防他们再来?”
“爹让人在谷外布了新阵,是妖族的迷踪阵,魔族的禁制破不了。”江婉若指尖敲了敲石桌,“掌门说,只要我们不主动出去,他们暂时不敢闯进来。”
老槐树的影子在暮色里沉成一团,逸辰夜已经喝空了半坛“醉流霞”,脸颊红得像浸了胭脂,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一对雪白的兔耳,软乎乎地耷拉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还在往江婉若杯里添酒,尾椎骨处的衣摆微微鼓起,一条蓬松的白兔子尾巴正不安分地扫着石凳腿。
“婉若师妹再喝一杯!”他舌头有点打结,却执意把杯子往江婉若面前推,“这酒甜,不醉人——”
江婉若早撑不住了,灰扑扑的猫耳从鬓角支棱出来,尾巴尖从衣摆下溜出来,搭在石桌上,随着呼吸轻轻晃。
她拍开逸辰夜的手,指尖软得没力气:“不喝了……再喝尾巴都要打结了。”话音刚落,脑袋就歪在臂弯里,猫耳抖了抖,彻底没了动静。
魏晟刚要起身扶她,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逸辰夜没醉倒,那对兔耳在月光下竖得笔直,眼睛亮得惊人。
他指尖攥得很紧,指节泛白,连声音都比平日低哑:“哥哥要送她走?”
“她这样会着凉。”魏晟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逸辰夜的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里沾着点西漠的尘土,是今日回来时蹭到的。
“哥哥又要去那个有魔气的地方,对不对?”他忽然笑了笑,兔耳尖抖了抖,手指顺着魏晟的袖口往上滑,摸到那枚藏在衣料下的无尽假面边缘。
“这个硬东西,每次你离开谷都带着。是去见那个叫冥澈的魔皇?”
魏晟心头微沉,语气却依旧温和:“别闹,先送婉若回去。”
“我没闹。”逸辰夜松开手,抓起酒坛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淌到脖颈,贴在皮肤上。
他盯着魏晟,眼神像落在猎物身上的网:“哥哥是万妖谷的,只能在这里。就像婉若师妹的尾巴只能在谷里露出来,我的耳朵只能让哥哥看一样。”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魏晟的脸颊,动作带着点诡异的亲昵:“那些魔族、那些外面的人,都不该看哥哥。要是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就像上次处理偷啃灵草的山鼠,剥了皮挂在老槐树上。”
魏晟按住他的肩:“逸辰夜,你醉了。”
“我没醉!”他猛地提高声音,兔子尾巴炸成一团毛球,“我知道哥哥厉害,可我怕……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上次你离开三天,我每天都在谷口数兔子,数到三百只你才回来。”
他突然抱住魏晟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衣摆上,兔耳蹭着魏晟的手臂,“哥哥别走好不好?我把埋的三坛灵酒都给你,以后再也不偷喝了。”
魏晟沉默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他发烫的兔耳。“先送婉若回去,我不走。”
逸辰夜这才松开手,乖乖坐在石凳上,看着魏晟背起江婉若。
月光落在他脸上,兔耳耷拉着,眼神却像黏在魏晟背上的藤蔓。
等魏晟回来时,见他正蹲在槐树下,用手指在土里画圈,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圈里画着个小人,被密密麻麻的线条围得严严实实。
“哥哥你看。”逸辰夜抬头,眼睛亮得吓人,“这样哥哥就跑不掉了。”
魏晟牵起他的手往木楼走,指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
夜风卷着槐花香掠过,逸辰夜的兔耳抖了抖,忽然小声说:“哥哥要是敢走,我就把你的东西都藏起来,藏到只有我知道的山洞里。”
魏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那只手很小,却攥得很紧,像握着什么不能失去的珍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