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晟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角,目光如淬了冰般锐利地盯住对方:“现在,总该告诉我,石碑上为何会是我的名字了吧?”
温砚秋指尖轻轻叩着腰间玉佩,唇边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缓缓摇了摇头:“抱歉呢,那位大人特意嘱咐过,此事不能告诉你。”
虽未言明姓名,魏晟喉结微动,心中已隐约猜到——多半便是那位创世神“祂”。能让冥王屈尊称“大人”的,三界之内怕也只有祂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百思不解:可祂费这般周折,究竟意欲何为?
“哥哥!”“二皇子殿下!”
急促的呼喊声撞破沉寂,逸辰夜与小鱼一前一后奔来,少年人奔跑时衣摆被风掀起明显的褶皱。
逸辰夜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濡湿,手还在不住地轻颤,声音里裹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难以置信的狂喜:“哥哥,婉若师妹的灵烛没灭——她没死!”
灵烛系着一人性命,不可逆灭。除非主人殒命,否则即便投入寒潭深水,烛火也会执拗地燃烧。
可……江婉若还活着?魏晟眉峰一蹙,方才所有人都亲眼看见,她软软倒在那棵老树下,亲眼看见逸辰夜的剑尖染了她的血。
几分钟前——
“此事当真与我无关。”被王玄钧等人反剪双臂擒住的男子挣扎着,连声辩解。
王玄钧冷笑一声,手上力道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无关?那你倒说说,我无极宗的长老们尽数失踪,为何偏偏你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云鹤生,只是个云游道人。”男子垂首,袍角沾着的草屑簌簌掉落,“至于诸位提及的长老,我来时倒略有耳闻——无极宗三位长老,似乎是被一个自称‘神’的人带走了。”
“神?”王玄钧勃然大怒,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跳了跳,“那神早已销声匿迹千年,你竟敢拿这种鬼话蒙骗我!”
逸辰夜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少年人的嗓音还带着点未脱的清朗:“王掌门稍安勿躁,先听他把话说完。”
云鹤生抬眸,指尖绞着袖边,语气添了几分恳切:“数月前,长老们收留了困顿的在下。”
“我无以为报,便留在此地帮着打扫宗门。”
“不久前,来了个自称神的人。”
“长老们让我先去打扫,我那时实在乏了,便偷懒躲在廊柱后窥看,亲眼见他们跟着那人走了。”
“我连声呼喊,他们却像失了魂一般,头也不回。”
“!是不是一个白发、白眼睛的人?”小鱼猛地攥住云鹤生的肩膀,指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眼睛是否白色不好说,他眼上蒙着层纱布。”云鹤生被晃得踉跄了下,迟疑片刻,肯定道,“但头发确是雪白的。”
“你说……我们一直找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祂?”小鱼松开手,转头看向王玄钧,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究。
王玄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少年人的急躁,眉头紧锁成川字:“神早在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怎么可能……”
“未必没有可能啊。”逸辰夜摸着下巴,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与认真在眼底闪烁,若有所思地打断,“我去看看灵烛台,说不定能知道长老们的下落。”
王玄钧点了点头,年轻的手掌在身侧不自觉地握了握。
逸辰夜转身快步离去,少年人的身影轻快如雀,玄色衣袍扫过阶前落叶。
待他赶到放置灵烛的殿宇,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一眼便望见满室烛火明灭——所有灵烛都亮着,包括他师妹江婉若那盏,烛芯还在轻轻跳动。
心头猛地一震,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少年人的脸上写满震惊,这才确信:江婉若或许根本就没死!
神界之上,神座高踞云端,琉璃灯盏在穹顶投下细碎的光。
一位身着流光溢彩长袍的身影端坐其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垂落的白发,眼覆薄纱,发丝如瀑垂落,正与云鹤生描述的模样分毫不差。
祂,便是执掌万物生灭的创世神。
“创世神大人,一切皆按计划推进。”阶下,一位女子单膝跪地,指尖贴在地面,语气毕恭毕敬。
她是“天使”,创世神造出的第一位“神”,眼上同样缠着纱布,与祂如出一辙。
“哼……冥王那家伙……”祂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几分慵懒,指尖卷着一缕白发,“若是敢坏我好事,把我暴露出来……倒也有趣得很。”
祂顿了顿,薄纱下的目光似穿透虚空落在女子身上:“你,下去看看。记住,若不慎暴露身份……”
“属下遵旨。”女子应声,叩首时额间发饰轻响,没有丝毫迟疑。
神座上的身影轻笑一声,指尖松开白发,语气里藏着难掩的玩味:“好戏……该开场了呢……”
——
“原来如此。”魏晟皱了皱眉,指节轻叩着自己的膝盖,看向逸辰夜,“若当时控制你的真是祂……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可若目标是江婉若,那为什么即便她死了还要继续控制你的身体。”
“总觉得,他好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事,可又会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圈。
温砚秋袖摆轻晃,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魏晟,指尖理了理衣襟:“不急,二皇子殿下,不如你们先到处逛逛。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融入了远处的薄雾中。
温砚秋的身影没入雾中,衣袂扫过草叶的轻响渐远。魏晟望着那片流动的白茫,指尖在石桌上停了停,忽然转向逸辰夜:“你再仔细想想,被控制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气息?或者……祂有没有在你意识里留下只言片语?”
逸辰夜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方才攥拳时掐出的红痕。
“记不太清了,”他声音发闷,“只觉得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浑身骨头都不是自己的。挥剑刺向婉若师妹时……我明明想喊她躲开,喉咙却像被堵住,连一声气音都发不出来。”
小鱼蹲在旁边拨弄着地上的碎石,忽然抬头:“会不会……江姑娘根本不是被你刺伤的?说不定是那神用了什么障眼法?”
“可那血迹是真的。”魏晟摇头,目光落在远处那棵老树下——方才江婉若倒下的地方,草叶间还残留着暗红的印记,“灵烛没灭,要么是她没死透,要么……”
他话没说完,王玄钧忽然从廊下转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愠怒,却已压稳了声线:“云鹤生我已经让人看住了,暂时没发现他说谎的迹象。”
他走到魏晟身边,视线扫过逸辰夜苍白的脸,“灵烛台那边,除了长老们的烛火,有没有别的异常?”
“没有,”逸辰夜摇头,喉结动了动,“但婉若师妹的烛火明明亮着……我亲眼看见她倒下去的,怎么会……”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风铃声,细碎得像春蚕啃食桑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薄雾里缓缓飘来一盏纸灯,灯影里似乎映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什么?”小鱼猛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纸灯飘得极慢,灯笼面忽明忽暗,隐约能看见上面画着半朵残荷。
待飘到近前,众人才看清灯下人——一身素白裙衫,裙摆沾着草屑,正是本该“死去”的江婉若。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手里拎着灯笼提杆,脚步轻得像踩在云里。
“师兄,”她开口时声音很轻,带着点飘忽的空茫,“你们在找我吗?”
逸辰夜浑身一震,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魏晟伸手按住。“婉若师妹,”
魏晟的声音平稳,目光却紧紧锁着她,“你……还记得你被刺伤后发生了什么吗?”
江婉若抬眸,那双往日清亮的眼睛此刻像蒙着层水汽,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好像要喊你们,可是一阵风吹过来,眼睛就花了……再醒来时,就在这了。”
她说话时,袖口滑落些许,露出皓白的手腕——那里光洁如玉,没有丝毫伤口。
王玄钧瞳孔微缩,忽然转头看向灵烛台的方向:“不对劲。灵烛虽能映生死,却映不出魂魄是否完整……”
话未说完,江婉若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让灯笼里的烛火猛地跳了跳。“你们在说这个吗?”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我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里的灯笼“噗”地一声灭了。
周遭的薄雾骤然变浓,将众人裹在中间,耳边响起细碎的、重叠的低语声,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魏晟猛地攥紧腰间佩剑,沉声道:“所有人戒备!”
雾中,江婉若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只有那半朵残荷的灯影还浮在原地。
“祂说,”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像从雾的另一端传来,“游戏才刚刚开始啊……”
浓雾像化不开的墨,将周遭景物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江婉若的身影在雾中忽明忽暗,逸辰夜再也按捺不住,踉跄着冲上前去:“婉若师妹!”
他伸手想抓住那抹素白的裙角,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触感空空如也,像穿过一团流动的雾气。
“怎么会……”少年人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虚无的凉意,眼睛倏地红了。
魏晟心头一沉,快步上前试探着伸手,果然同样穿透了江婉若的身体。
眼前的“人”分明有血有肉的模样,裙摆的草屑、发间的露珠都清晰可辨,却触不到半分实体。
“是幻象?”王玄钧握紧了剑,二十岁的脸上褪去青涩,只剩凝重,“可灵烛不会说谎,她的魂魄一定还在某处。”
江婉若看着他们,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里浮出一丝极淡的焦急。
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传出,只有唇瓣轻轻动了动。
魏晟凝神望去,将那口型一字字拆解——是“小心”。
两个字刚在心底落定,江婉若的身影便如被风吹散的烟,倏地淡了下去。
灯笼的残影、素白的裙衫、甚至发间那点露珠的光泽,都在瞬间消融在浓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遭的低语声也跟着停了,只剩下雾团滚动的闷响。
“她到底想说小心什么?”小鱼攥着短刀的手沁出冷汗,警惕地扫视四周,“这雾太不对劲了。”
魏晟还在回味那口型,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人的步调,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猛地转身,佩剑已半出鞘,寒光映着雾色:“谁?”
雾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一身银白长袍,衣料上绣着细密的云纹,走动时像有月光在衣摆流淌。
她眼上蒙着与创世神如出一辙的白纱,发丝乌黑如瀑,垂在肩头时带着绸缎般的光泽。
“不必紧张。”她开口时声音很平静,像山涧清泉落在石上,“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王玄钧上前一步,与魏晟并肩而立,剑尖斜指地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女子微微颔首,姿态谦和却不卑微:“我叫天使。”
这两个字让众人皆是一震。
云鹤生描述的“神”、神界那位创世神的属下……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逸辰夜攥紧了拳头:“你是那个神派来的?”
“是,也不是。”天使的目光似乎透过白纱落在魏晟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来此地,是为了跟着你们。”
“跟着我们?”魏晟收剑回鞘,指尖却仍贴在剑柄上,“理由。”
“无可奉告。”她答得干脆,却话锋一转,“但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比如,无极宗长老的下落,江婉若的魂魄,还有……石碑上名字的秘密。”
每一个字都戳在众人最关心的地方。
魏晟眯起眼:“你知道多少?”
“很多。”天使顿了顿,特意转向魏晟,声音放轻了些,“但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创世神要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性命。”
“什么意思?”逸辰夜追问。
天使却不再说话,白纱下的目光似乎只停留在魏晟身上,仿佛其他人的问题都与她无关。
魏晟心中一动,知道这人只对自己开口。
他压下疑问,沉声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天使抬手,掌心浮现出一点微光,光芒散去后,竟是半片残破的玉佩——那纹路魏晟认得,是江婉若贴身佩戴的护身符,据说碎了便代表主人遭了大难。
“这是……”逸辰夜失声。
“她的魂魄没散,只是被分开了。”天使将玉佩递向魏晟,指尖纤细,动作稳而轻,“这是其中一部分。”
魏晟接过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盯着天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跟着你们。”她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近乎反常,“若魏公子不嫌弃,便让我同行吧。”
接下来的一路,天使果然如她所说,寸步不离地跟着魏晟。
她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说出一两句关键信息——比如提醒他们避开某处会吞噬灵力的沼泽等等。
但每当众人追问细节,她都只看向魏晟,轻轻摇头:“时机未到。”
王玄钧几次想试探她的底细,都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对魏晟的态度却越发明显——魏晟饮水时,她会先试毒;
魏晟议事时,她会安静地站在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甚至魏晟皱眉思索时,她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仿佛随时准备为他挡下什么。
这种近乎绝对的尊重,在三日后的断崖边达到了极致。
当时他们正追踪一股诡异的黑气,却不慎踏入了陷阱。
数十只长着骨翼的怪物从崖底窜出,利爪直扑魏晟面门。
逸辰夜和王玄钧被另外几只缠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利爪就要撕裂魏晟的咽喉,天使忽然动了。
她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瞬间挡在魏晟身前。
那些骨翼怪物的利爪穿透了她的肩背,带出刺目的血花,她却连闷哼都没发一声,只是反手拍出一掌,将所有怪物震落崖底。
“你!”魏晟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觉得掌心一片滚烫的湿滑。
天使靠在他怀里,白纱被血浸透,声音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我说过,会跟着你。”
她抬头,白纱下的目光似乎在笑:“下次……记得小心些啊,魏公子。”
魏晟看着她肩上狰狞的伤口,忽然意识到——这个自称“天使”的女子,对他的尊重,早已越过了寻常的界限,变成了一种随时可以献祭性命的守护。
而这份守护背后,藏着的秘密,恐怕比创世神的游戏还要深不可测。
夜色渐深,一行人来到一处废弃的驿站暂歇。
天使守在魏晟的房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魏晟坐在窗边,看着天边那轮被云遮去一半的月亮,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声响,像是天使在低声自语。
他屏住呼吸,只听清一句模糊的话,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戚:
“……殿下,这一次,千万别再选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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