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好不容易踏入万妖谷地界，眼前的景象却让众人如坠冰窟——昔日妖气缭绕、声浪鼎沸的谷中，此刻死寂得只剩风卷残叶的呜咽。

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倒毙的妖身，青的紫的血污浸透了土地，连最耐旱的妖藤都枯成了焦黑的颜色。

万妖谷的存在，终究还是暴露了？

魏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率先迈步踏入谷中。

靴底碾过碎裂的骨片，发出刺耳的声响。

众人紧随其后，目光扫过每一具尚留余温的尸体，徒劳地希望能找到一丝活气。

直到在谷心的石台上，他们看见了江影。

这位往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妖族长老，及江天阁的宗主江影，此刻双目圆睁，半边肩膀空荡荡的，断裂处的血已凝成紫黑。

他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狡黠，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惊恐，以及一丝至死未解的疑惑。

“妖族到底做错了什么……”小鱼捂住嘴，声音哽咽，“要被这样赶尽杀绝？”

魏晟的指节捏得发白，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凌霄子。除了那个对妖族恨之入骨的家伙，还有谁会下此毒手？

————

“凌霄子！”

屋中静坐修炼的凌霄子被这声怒喝惊得猛地睁眼，丹田里的灵力险些岔了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魏晟已如疾风般冲至近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万妖谷怎么回事！？”

他太清楚了，未失忆的凌霄子有多憎恶妖族。

当年全人类知晓的妖族不过南海鲛人与东海龙族，龙族他惹不起，便将怨气全撒在了鲛人族身上。

如今万妖谷遭此横祸，他怎能不怀疑？

“啊？”凌霄子被勒得脖子发紧，满脸茫然，显然对“万妖谷”三字毫无概念，“什么万妖谷？我……”

“哥哥，你冷静些！”逸辰夜急忙上前拉开魏晟，少年人的声音带着急劝，“往日你何等沉稳，这几日怎么……”

魏晟猛地甩开手，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凌霄子懵懂的脸，终究是咬着牙松开了手。

他后退半步，声音里淬着冰：“妖族几乎被灭族，我倒想问问，他们是犯了何等天条，要被这般斩草除根！？”

“阿晟。”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刘燕儿扶着腰从内室走出，裙摆下隐约可见隆起的小腹。

她与凌霄子结缘已数月，腹中早已孕育了新的生命。

她挡在凌霄子身前，语气虽柔却坚定：“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我以腹中胎儿起誓，此事与他无关。他这数月从未离开过天界半步。”

魏晟看着她护犊子的模样，又瞥了眼凌霄子依旧懵懂的神情，心头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

他敛衽行了一礼：“是我失言，望刘掌门莫要见怪。”

“无妨。”刘燕儿摇摇头，转而看向王玄钧，“王师兄，你早已修成可入天界的修为，为何还滞留在人间？”

王玄钧苦笑一声：“本想着等辰夜再长大些便上来，谁知变故接踵而至。三位长老失踪，婉若师妹下落不明，如今整个无极宗就剩我们三人，也是迫不得已才上来叨扰。”

魏晟抱臂站在一旁，指尖轻叩着胳膊，语气带了点调侃：“早让你多收几个徒弟，如今好了，宗门都快没人看守了吧？”

“这……”王玄钧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没办法。我们无极宗飞升天界的成功率高达九成，正因为太高，天道不许我多收弟子。这也是为何我与长老们都这般年轻——师尊他们升仙太快，只能早早把担子丢给我们。”

刘燕儿莞尔一笑：“既然如此，各位便先留在我极乐宗吧。我是极乐宗掌门刘燕儿，还未请教这几位是……”

“他是逸辰夜，我师弟。”魏晟先指了指身旁的少年，又看向小鱼，“这位是小鱼，我青梅竹马。”目光扫过被捆着的云鹤生时，他淡淡道：“云鹤生，一个云游道人，路上捡的。”

“？什么叫捡的！我明明是被你们抓来的好吗！”云鹤生挣了挣手腕上的绳索，满脸不服。

魏晟没理他，最后看向始终沉默立在角落的“天使”，顿了顿才道：“她叫天使，路上帮过我们不少忙。”

刘燕儿一一颔首，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随我来吧。”

她将众人引至一处雅致的庭院，院角的桂树正开得热闹。“此处暂供各位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喊一声凌霄子便是。我先去安排些吃食。”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了。

庭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桂叶的沙沙声，以及云鹤生仍在小声嘟囔的抱怨。

魏晟望着院门外的天色，眉头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万妖谷的惨状历历在目，凶手却另有其人，这盘棋，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魏晟突然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去趟人间。”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要往外走，指尖已下意识触到腰间的佩剑。

“我也去！”逸辰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少年人的眼神里写满不容拒绝的执拗，“多个人多个照应。”

魏晟回头，眉头拧成一道深痕，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沉厉：“老实在这待着，看好小鱼和云鹤生。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院门外。

穿过极乐宗的结界，魏晟并未往人间的方向走。他拐进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抬手摸向衣领内侧，取出一枚边缘泛着暗纹的青铜面具——正是能隐匿气息、变幻容貌的无尽假面。

指尖抚过面具上繁复的魔纹，他深吸一口气，将面具覆在脸上。

刹那间，周身气息骤变，温润的皇子气度被冷冽的暴戾取代，玄色衣袍无风自动，染上几分魔域特有的暗紫色泽。

再抬眼时，那双原本锐利的眸子已化作深不见底的墨色，正是“冥澈”——魔界众人心照不宣的、那位失踪已久的魔皇。

他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没入通往魔界的裂隙。

踏入魔族殿堂的瞬间，烛火摇曳的大厅里骤然安静。

数十位身披暗甲的魔族长老闻声转头，看清来人时，纷纷单膝跪地，盔甲碰撞的脆响整齐划一：“参见魔皇大人！”

为首的灰袍长老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刻满敬畏：“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前些时日天界异动，人间妖族遭屠，我们正想派人去寻您……”

魏晟——此刻的冥澈——缓步走上高座，指尖轻叩着冰冷的扶手，声音带着面具过滤后的沙哑：“万妖谷的事，查到是谁干的了？”

“回大人，”灰袍长老躬身道，“现场残留的气息很杂，既有天界修士的灵力，又有……创世神那边的波动。我们派去的暗探还查到，无极宗失踪的三位长老，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万妖谷外围。”

“创世神？”冥澈的指尖猛地一顿，面具下的眉头紧锁，“祂的人为何会掺和进来？”

“不清楚，”长老摇头，“但有件怪事——万妖谷的护谷大阵是被内部力量破坏的。我们在阵眼处找到了这个。”他递上一枚碎裂的玉符，上面残留着微弱的狐族灵力。

冥澈接过玉符，指尖传来熟悉的波动——是江影的气息。那个在万妖谷惨死的妖族长老，竟亲手破了护谷大阵？

“还有，”长老补充道，“天使大人三天前曾来过魔界，说奉创世神之命，要借我们的‘噬魂渊’一用，属下没敢擅自应允，一直等您回来定夺。”

“天使？”冥澈的声音冷了几分，“她还说什么了？”

“只说……‘游戏需要更刺激的筹码’。”

面具下的魏晟心头一震。

又是天使，又是创世神的游戏。

他忽然想起江婉若消失前的口型，想起万妖谷满地的尸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场所谓的“游戏”，恐怕早已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要将三界都拖入血色深渊。

他将玉符攥在掌心，缓缓起身：“备车，去噬魂渊。”

长老一愣：“大人，您真要……”

“祂要筹码，我便给祂。”冥澈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那双墨色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着危险的光，“但这筹码的代价，得由祂自己来付。”

————

噬魂渊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石壁上噼啪作响。

魏晟站在渊边，脸上的无尽假面早已与皮肉相融，旁人看来，他便是那位失踪已久的魔皇“冥澈”——周身萦绕着魔域特有的暗紫戾气，玄色衣袍下的手微微攥紧，正听着身后魔族长老的禀报。

“……现场残留的灵力杂乱，既有天界修士的气息，又有股说不清的陌生力量。护谷大阵确是被内部力量破的，阵眼处找到的玉符，确是万妖谷妖族长老江影的。”

魏晟（冥澈）尚未开口，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便打断了对话，伴随着哼得跑调的小曲。

众人转头，见一个金发青年正晃悠悠走来，粗布长衫的袖口卷到小臂，眼上缠着干净的白绷带，走路时偶尔抬手摸索着前方，像怕撞到东西。

“哇，这里的风好大。”青年停在几步外，声音敞亮得像晒过太阳，“各位也是来这儿玩的？我听山下的老伯说，噬魂渊的雾气会变颜色，特地跑来看看。”

魔族长老们神色一凛，这人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却敢闯禁地，实在古怪。

魏晟的目光落在他那头扎眼的金发上——云鹤生说的“神”是白发白瞳，眼蒙纱布，眼前这人显然对不上号，到感觉，还真是个路人？

“你是谁？”他沉声问，声音里带着魔皇特有的冷冽。

“我叫苏慕言。”青年笑着摆手，手上还沾着点泥，“天生眼盲，家里管得严，好不容易跑出来见见世面。虽说看不见吧，听听风声、闻闻草木味儿也挺好。”

他说着，抬手敲了敲眼上的绷带，语气里全是坦荡的快活。

灰袍长老皱眉：“此地凶险，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

“哎，这不是没地方去了嘛。”苏慕言挠挠头，忽然往魏晟这边凑了两步，像是在“听”他的位置，“方才在山口迷了路，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这位公子，你们要往哪儿去？带我一个呗？我虽然看不见，但能帮着干点活，比如……嗯，听个动静啥的？”

魏晟眸色沉了沉。

这人明知他们是魔族，竟敢主动要求同行，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藏着更深的心思。

他正要拒绝，苏慕言却像猜到他的心思，抢先道：“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再迷路。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也不怕我一个瞎子搞鬼，对吧？”

他笑得坦荡，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金发上，竟显得有几分无害。

旁边的长老刚想呵斥，魏晟却抬手制止了。

他盯着苏慕言看了片刻，忽然开口：“你想跟着可以，但得守规矩。”

苏慕言眼睛一亮（虽然被绷带挡着，却能看出雀跃）：“哎！谢谢公子！我肯定听话！”

魔族长老们都愣了，却不敢质疑“魔皇”的决定。

魏晟转身往回走，冷声道：“查万妖谷的事，继续盯着白发人的踪迹。”

“是！”

苏慕言连忙跟上，走路时偶尔会撞到石头，却总能在摔倒前稳住身形，嘴里还念叨着：“这路真不好走……公子你们平时都走这种路吗？怪不得看着都这么厉害……”

魏晟没理他，却用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人的步伐看似慌乱，落脚却总踩在实处；说是听动静，可风吹草动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比谁都敏感。

走到岔路口时，苏慕言忽然停下脚步，侧着头像是在听什么。“公子，”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左边好像有脚步声，挺轻的，不像咱们这边的人。”

魏晟脚步一顿。他早已察觉到左侧林子里有异动，却没料到苏慕言能听得这么清楚。

“去看看。”他对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刚冲进林子，就传来几声闷响。

片刻后，护卫拖着两个黑衣人影出来，低声道：“是天界的密探，带着追踪符。”

苏慕言“呀”了一声：“天界的人？他们来这儿干嘛？”

魏晟没回答，只是看向苏慕言，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听得很清楚。”

苏慕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瞎了这么多年，就这点本事还行。”

魏晟没再追问，转身继续走。

风穿过林子，吹起苏慕言的绷带边角，露出底下一点极淡的肤色。

他看着魏晟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跟着走了几步，他又恢复了那副开朗的样子，快步追上魏晟：“公子，刚才那两人是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你们跟天界关系很差吗？”

魏晟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不该问的别问。”

“哦……”苏慕言立刻噤声，像个被训的孩子，却在低头时，偷偷勾了勾唇角。

这趟“同行”，似乎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