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处?”魏晟满脸错愕。
周遭再无修仙界的缥缈灵秀,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的人间繁华。
奇怪,他方才分明还在冥界,怎会……
“哥,发愣呢?”一道声音自身侧传来。
长椅上坐着个白发男子,正笑嘻嘻地瞧着他,拍着胸脯打趣:“怎么,出个任务还舍不得我了?放心,有我这神医在,保你毫发无伤。”
“嘭!”
画面骤转。
似是一处基地,剧痛猛地从肩头炸开——魏晟低头,见子弹已洞穿肩膀,鲜血正汩汩涌出,脑中一片空白。
白发男子满脸焦灼地望着他的伤口,可不等他反应,一记闷棍已然落下,魏晟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耳畔先是混乱的打斗声,继而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白发男子。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魏晟,子弹贯穿的额头还在淌血,距离如此之近,魏晟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一人缓步走近,轻轻蹲下。
警服上沾着未干的血迹,墨色发丝间亦染着猩红,他低低道:“我来晚了……”那声音,熟悉得让魏晟心口一窒。
又是一闪。
魏晟已置身半空,脚下是断壁残垣,昔日繁华荡然无存。
心头莫名地憋闷,他抬手抚上脸颊,竟摸到一片湿意——他在哭?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啦啦啦——”空灵的歌声突然响起,带着人鱼特有的凄美,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炸开,魏晟猛地睁开眼——原来他仍在冥界。
温砚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意外:“醒了?我还以为,你得再过几日才会睁眼呢。”
“方才我……”魏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床榻上坐起身,脑中的幻境仍清晰得挥之不去。
“没事,就睡了三天而已。”温砚秋笑了笑。
三天!而已!?这是什么离谱的想法?
温砚秋的语气骤然严肃,他凑近魏晟,目光锐利如锋:“你身体里,是不是藏着四个神魂?有个叫冥澈的,还有一个……是系统?”
魏晟猛地一愣,眉头瞬间拧紧:“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个古怪的梦,也是你捣的鬼?”
温砚秋笑意不变,抬手指了指餐桌:“去那边说。”
魏晟满心不悦,却还是依言走过去,重重落座:“现在可以说了?”
温砚秋倒了杯酒推过去:“喝了它。”
“我不喝酒。”魏晟语气冰冷,不带半分转圜。
“你喝,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温砚秋慢条斯理地晃着酒杯,“那位大人可没允许我乱泄秘密。喝了这酒,你有概率会忘掉些什么,即便还记得,他也没法追究我的责任。”
魏晟咬了咬牙,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砚秋看着他空了的酒杯,低笑一声,终于开口:“我与那位大人同岁,活了太久太久。但你歌声引发的每一次回溯,都没法抹去我的记忆。”
“你已经回溯了一千次,次次都想回去找那些死去的朋友。可惜啊,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你在未来待过不少时日,看着他们作为普通人寿终正寝,一次次寻找,又一次次看着他们归于尘土。”
“最后你打定主意,要回到初次相见的起点,想尽办法让他们活到那个盛世降临的时刻。”
“可你不知道,每次回溯都有代价——你会忘记回溯前的所有记忆,一切从头开始。”
他顿了顿,眼底翻涌着百万年光阴沉淀的复杂:“偏偏我不受回溯影响,无非是回到此时此地,却完整保留着这百万年的所有记忆。”
“你体内的神魂,不过是未来的你。一个甘愿成为创世神,自己亲手杀了你的同伴,掌控这世间万物;一个甘愿堕入魔道,剥离七情六欲,斩杀所有不顺眼的存在。”
“魏阳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他改过两次,第一次的名字,叫苏慕言。”
苏慕言,被魏晟带回家的那个瞎子?
“黯晟,则改名叫了黯。”
温砚秋忽然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目光如钩子般锁着对方:“但回溯次数太多,这世界早已出了bug,还催生出了另一个你……你说对吗,黯?”
魏晟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原本澄澈的淡蓝色眼瞳不知何时已染成猩红——黯已然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并早已听了许久。
魏晟的酒量并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宗门内每次喝酒他都不去,因为一旦喝醉,黯都会占据身体。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桀骜:“你知道的倒不少,就不怕被那家伙知晓?”
“黯大人想必不会多嘴吧?”温砚秋脸上笑意温和,眼底却掠过一丝不耐。他在跟魏晟说话,这家伙出来凑什么热闹。
黯指尖摩挲着杯沿,猩红眼瞳里翻涌着嘲弄:“你觉得我会帮你瞒?”
他忽然倾身,手肘抵在桌面,指节叩了叩木纹,“温砚秋,你守着这百万年的记忆不累么?看着他一次次重蹈覆辙,看着那些人轮回般死去,你就没想过……推一把?”
温砚秋端起自己那杯酒,指尖泛白:“我是守护者,不是执棋者。”
“守护者?”黯低笑出声,声音里淬着冰,“你分明是怕。怕他真的成功了,就再也不需要我们这些‘神魂’;怕他记起所有,会恨你旁观了这么久。”
酒杯被温砚秋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他眼底的温和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冰封的寒意:“我怕什么,轮不到你来置喙。”
“哦?”黯挑眉,忽然偏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随即嗤笑,“看来本体要醒了。”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襟,动作间带着种不属于魏晟的张扬,“告诉你个秘密吧——那个创世神的神魂,早就想吞了魏晟了。你以为他开朗,人畜无害?不过是装的,等他彻底掌控身体,第一个要抹除的就是‘魏晟’这个名字。”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猩红潮水般褪去,重新露出淡蓝色的底色。
魏晟晃了晃头,扶着额角闷哼一声,茫然地看向对面:“我……刚才怎么了?”
温砚秋迅速收敛神色,将那杯残酒推远些:“没什么,你喝得太急,失神了片刻。”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说到哪了?哦,回溯的代价。”
魏晟皱着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脑子里溜走了,指尖还残留着某种尖锐的寒意。
他看向温砚秋:“你说世界出了bug,还催生了另一个我?”
“是。”温砚秋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一个连回溯都无法覆盖的影子,藏在时间的缝隙里。有时候是他在看你,有时候……是你在变成他。”
魏晟心脏猛地一缩,忽然想起某次回溯时,他在铜镜里看到过一张陌生的脸——眉眼和自己一般无二,却带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当时只当是幻觉,此刻想来,那双眼瞳的颜色,分明和刚才黯眼底的猩红如出一辙。
“那系统呢?”他追问,声音发紧,“它到底是什么?”
温砚秋沉默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留下灼热的痕。“它是创世神神魂的造物,用来监视你,也用来……引导你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他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看向魏晟,“包括你每次回溯的契机,那些让你痛彻心扉的‘意外’,未必是天意。”
魏晟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难怪每次回溯都差一点,难怪那些朋友的死法总带着诡异的巧合——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强,原来从一开始,就有双眼睛在云端看着,捏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冥澈呢?”他哑声问,“他也是假的?”
“冥澈是真的。”温砚秋声音放轻了些,“不过他只是你扮演的一个人,虽说也曾真正的存在于世,可惜……”他顿住,没再说下去。
可惜什么?
魏晟追问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忽然想起冥澈总在他濒临崩溃时出现,温柔地说“别放弃”,可每次回溯后,冥澈的气息就会弱一分。
“他快消失了,对吗?”魏晟的声音在发颤。
温砚秋别过脸,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没点头,也没摇头。
空气里只剩下沉默,像有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魏晟心上。
他忽然想起黯最后那句话,关于创世神的图谋,关于“抹除魏晟”。
原来那些看似温和的神魂,藏着比黯更冷的杀意。
“那你呢?”魏晟忽然抬头,直视着温砚秋,“你守着这百万年的记忆,到底想做什么?”
温砚秋转过头,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像是有星辰在坠落,又像是有火焰在熄灭。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等。”
“等什么?”
“等你记起来。”他说,“等你记起所有轮回里,你说过最多次的那句话。”
魏晟一愣。
“你说,”温砚秋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他耳里,“若有下次,要为自己活一次。”
魏晟怔在原地,那句“为自己活一次”像块石头投进心湖,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确实在无数个濒临绝望的瞬间想过这句话,可听温砚秋用百万年记忆沉淀的语气说出来,竟莫名发酸。
“为自己活……”他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可我连自己要什么都记不清了。”
温砚秋看着他眼底的茫然,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怅然:“你记不清的,何止这些。”
魏晟抬眼望他。
“你还说过,”温砚秋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声音轻得像风,“若真能逆天改命,护住那些人,便要娶了自己爱的人。”
“娶……娶谁?”魏晟心头猛地一跳,像是有根弦被猝不及防拨动了。他从未在清醒时想过这些,可温砚秋的语气太过笃定,仿佛亲眼见过他说这话时的模样——或许是在某个轮回的篝火旁,或许是在某次回溯前的月光下。
温砚秋转过头,眼底盛着细碎的光,说不清是憾还是别的什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魏晟愣住,“你不是记得所有事吗?”
“百万年里,你说过三次这句话。”温砚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
“第一次是在雪地里,你抱着某一个朋友的尸体,声音冻得发僵,说‘若能重来……’;第二次是在城楼上,箭雨落满身,你笑着说‘若成了……’;第三次……”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魏晟的脸,“是在我面前,未来的万年后,你喝醉了,红着眼说‘若真成了,我就娶她……’”
“可你从没说过,那个人是谁。”他轻轻合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淡得像雾,“每次说到这里,不是被回溯打断,就是你自己醉得忘了后续。”
魏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
他体内的神魂在躁动——黯在嗤笑他的天真,创世神的意志在冷漠旁观,唯有冥澈的气息带着点微弱的暖意,像是在替他可惜。
“我……爱过谁?”他低声问,像是在问温砚秋,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些模糊的轮回碎片里,有过并肩作战的身影,有过灯下温酒的暖意,可他记不清谁的脸能让他说出“娶”这个字。
是某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
还是某个总骂他鲁莽却总替他挡刀的友人?
温砚秋没回答,只是重新倒了杯酒,这次没递给他,自己慢慢喝着。
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
“或许……”魏晟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紧,“或许我爱的人,早就死在某次轮回里了?所以我才一遍遍回溯,想找到她,救她……”
“有可能。”温砚秋放下酒杯,指尖沾着点酒渍,“也有可能,她就在这一世里,等着你记起来。”
魏晟猛地抬头,心脏狂跳起来。
他看向温砚秋,对方的目光平静无波,可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期待。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他追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温砚秋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百万年的秘密,深不见底:“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毕竟……”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魏晟泛红的耳尖上,“我也想看看,能让你赌上一千次轮回去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魏晟被他看得不自在,别开脸,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体内的黯忽然嗤笑出声,带着点嘲讽:“爱?不过是凡人的累赘。等我掌控了这具身体,第一个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碾碎。”
“闭嘴。”魏晟咬着牙,强行压下体内的躁动。
温砚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轻声说:“别信黯的。你之所以一次次回溯,不是因为执念太深,是因为你心里有光。”
“光?”魏晟自嘲地笑了笑,“连爱的人是谁都记不清,算什么光。”
“算。”温砚秋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因为你还在等,还在信。等一个可能,信一次奇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魏晟的手上,那双手曾无数次握紧武器,也无数次拂过朋友的墓碑,“至于那个人……总会记起来的。”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月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
魏晟看着那道光,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松动了些。
或许温砚秋说得对。
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还要回溯多少次,他总得再试一次。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句被遗忘的承诺,为了那个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值得他赌上一切的人。
他抬起头,迎上温砚秋的目光,眼底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坚定:“下一次,我一定会记起来的。”
温砚秋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终于少了些怅然,多了点真切的暖意:“好,我等着。”
这一次,他会陪他一起等。
等他记起所有,等他找到那个人,等他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也等自己……终于能放下这百万年的执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