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倒也算安稳,没再出什么糟心事。
苏慕言和众人关系日渐融洽,成了要好的朋友,唯独与魏晟始终隔着些什么。
那位天使依旧默默守护着魏晟,至今他仍未见过她的真容。
她对逸辰夜也不再排斥,至少能平和地说上几句话了。
自万妖谷之事后,魏晟便极少开口,若非必要,几乎一言不发。
他今年二十三岁了,恍惚间想起,若江婉若还在,该是十九岁的年纪了吧。
刘燕儿的孩子已经五岁,取名凌霄望舒。
连刘燕儿自己都没想到,凌霄竟是凌霄子的姓氏。
正如那句“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藏着别样的意涵。
逸辰夜二十二岁,性子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黏在魏晟身后一声声叫“哥哥”,反倒添了几分生分。
“早啊,师兄。”逸辰夜笑眯眯地打招呼,“又要去药池?这次要不要我帮你选药材?”
魏晟摇摇头:“不必。”
“唉,魏晟,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多生分。”逸辰夜挑了挑眉。
魏晟双手抱胸:“你不也改口叫我师兄了?小兔子。”
“都说了不准叫我小兔子!”逸辰夜气的跺了跺脚,“我都二十一了!”
“知道了,小兔子。”
“……”
————
晨雾还未散尽,药池边的青石阶上凝着层薄露。
魏晟刚走到池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奶声奶气的呼唤:“魏晟哥哥!”
回头时,凌霄望舒已经扑到了他腿边,五岁的孩童穿着件月白小褂,仰着小脸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娘亲让我来看看魏晟哥哥是不是又偷喝药池里的泉水啦。”
魏晟垂眸看他,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男孩柔软的发顶,声音比平日温和些:“没偷喝。”
“骗人,”凌霄望舒小手扒着他的衣摆晃了晃,“昨日我看见哥哥对着泉水发呆,肯定是想偷偷喝!”
这时刘燕儿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掌门人的从容气度,却又藏着几分母亲的温软:“望舒,不得无礼。”
她缓步走来,玄色掌门袍角扫过石阶,“魏晟,今日药池的水温调得正好,药材我让弟子备在石台上了。”
魏晟颔首:“多谢掌门。”
“跟我还客气什么。”刘燕儿笑了笑,转而看向一旁的孩童,“望舒,过来,别打扰你魏晟哥哥。”
凌霄望舒却不依,抱着魏晟的腿耍赖:“我要跟魏晟哥哥待着!”
正说着,远处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
苏慕言一身素色长衫,由侍童引着走来,他虽目不能视,耳廓却极灵,听见这边的动静便扬声笑道:“是望舒在闹魏晟吗?”
“苏慕言哥哥!”凌霄望舒立刻松开魏晟,颠颠地跑过去拉住苏慕言的衣袖,“哥哥,魏晟哥哥又要泡药啦,他说我吵。”
苏慕言屈指轻敲了敲男孩的额头,语气温润:“那你便乖乖待着,别扰了他正事。”他转向魏晟的方向,微微侧首,“药池的气息比往日沉了些,是加了玄冰草?”
“嗯。”魏晟应了声,已开始将石台上药草分门别类。
逸辰夜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片刚摘的红叶,见凌霄望舒正缠着苏慕言问东问西,便凑到魏晟身边低声道:“你看这小子,跟谁都亲,偏偏学不会怕生。”
魏晟没回头,只淡淡道:“总比像你这般,二十多了还爱炸毛好。”
“谁炸毛了!”逸辰夜立刻瞪圆了眼,又怕吵到旁人,只好压低了声音,“我那是……那是性情直率!”
魏晟终于抬眼看他,嘴角难得勾起丝极淡的弧度:“哦?直率到被人叫小兔子就跺脚?”
“魏晟!”
这声轻斥刚出口,就被凌霄望舒清脆的笑声盖了过去。
孩童正拉着苏慕言的手,指着药池里蒸腾的白雾叽叽喳喳,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发间,映得那抹“凌霄”二字的玉佩熠熠生辉。
刘燕儿站在廊下看着,目光柔和,而那位始终隐在暗处的天使,正悄然将一缕暖意注入飘向魏晟的雾气里。
————
四年前,王玄钧将掌门之位传予魏晟。接任后,魏晟广纳弟子,全然不顾天道规约,仅用两年便助众弟子突破至元婴境。
两年前,魏晟以历练为名,在魔族之地逗留两年,竟无人察觉。
季凌霄被囚多年,曾苦苦哀求魏晟,才得获释。
自新王登基后,魔界与仙界便鲜有战事。
其实魔界并非外界所想那般不堪,那里的生灵也有家人朋友,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武。
可如今,这般风平浪静虽已是难得,魏晟心中却总觉不安。这过分的安静,反倒像暴风雨前的酝酿,让他越发心神不宁——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刘燕儿的声音浸着泪,抖得不成样子,“望舒才五岁啊……凌霄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凌霄子背对着她,身形僵在门口,指尖攥得发白。
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她通红的眼眶,怕对上那双盛满失望与痛楚的眸子,更怕自己稍一迟疑,便再难迈开脚步。
“燕儿,别闹了。”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冷硬,甚至带上了几分不耐,像是在掩饰什么,“外面……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
“重要的事?”刘燕儿猛地冲上前,攥住他的衣袖,泪水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得灼人,“还有什么事,比我和望舒更重要?你是不是……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凌霄子心里,疼得他呼吸一窒。
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挣开她的手:“是又如何?你以为我还会守着这方寸之地,守着你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过一辈子?”
“你!”刘燕儿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们的孩子还在里屋睡着,小名叫望舒,大名叫凌霄望舒,是他当初亲手取的,说要让孩子如夜空望舒星般明亮顺遂。
可如今,他竟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凌霄子闭了闭眼,将喉头的哽咽硬生生咽下去。
他不能解释,不能让她知道那步步紧逼的危险,更不能让她和孩子被卷入这场漩涡。
唯有让她恨自己,让她彻底死了心,才能护他们周全。
“收拾好你的东西,以后……不必等我了。”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一般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凌霄子靠在墙上,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
门内,刘燕儿瘫坐在地,望着紧闭的门板,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里屋,凌霄望舒翻了个身,小嘴嘟囔着什么,浑然不知门外那场争吵背后,藏着父亲怎样的隐忍与决绝。
————
“你究竟是谁!”魏晟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天使”常年缠在眼上的纱布,布料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属于她的气息。
逸辰夜彻底懵了,小鱼也惊得后退半步,手中的灯笼晃了晃,暖黄的光晕在夜色里漾开涟漪。
她下意识地将灯举得更近,光影落在“天使”脸上的瞬间,两人齐齐屏住了呼吸——那张脸,分明是魏晟失踪多年的师妹,江婉若!
“婉若师妹……?”逸辰夜的声音发颤,几乎要冲上前去。
这五年她究竟在哪?
为何要以“天使”之名藏在他们身边?
无数疑问堵在喉头,烧得他心口发慌。
“天使”却微微蹙眉,眼神里浮起真切的困惑:“逸公子认得我?”
一声“逸公子”,客气得像隔着层冰。
魏晟的心猛地往下沉。那不是故作疏远的冷淡,而是全然的陌生——仿佛“江婉若”这三个字,于她而言不过是风中飘过的无关符号。
“你……不记得我了?”他的声音艰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死死锁着她的脸,试图从那些熟悉的眉眼间捕捉一丝过往的影子,可看到的只有纯粹的茫然,干净得让人心头发凉。
“天使”轻轻摇头,视线掠过他手中的纱布,又落回两人身上。
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应该记得吗?这五年,我一直在这里,你们都叫我‘天使’,不是吗?”
小鱼猛地捂住嘴,才没让惊呼声破喉而出。
五年了,他们日日与她相处——看她清晨在后山练剑时衣角带露,看她为门中弟子调配伤药时指尖沾着药草香,看她在妖兽突袭时挡在众人身前,剑光凛冽如霜。
他们早已把她当成自家人,可她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
逸辰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她忘了过去,却偏偏清晰记得这五年的种种——记得小鱼怕黑,总在夜里给她留一盏灯;
记得逸辰夜爱喝后山的云雾茶,常替他晾晒新采的茶叶;
记得魏晟处理掌门事务到深夜,总会温着一壶醒酒汤放在他案头。
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记忆,还是……这五年的“陪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码?
魏晟攥紧了纱布,指腹反复摩挲着布料上细腻的纹理,那是五年来他无数次见过的样子。
师妹还活着,可这样的“活着”,比当年得知她失踪的消息更让人心惊。
他忽然想起五年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她偶尔会对着铜镜发愣,指尖轻轻划过眉骨,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总在月圆之夜独自站在观星台,望着月亮时眼神空茫,像丢失了归巢的鸟;
她认得门中所有弟子,却总在别人提起“江家”时微微失神……那些当时只当是“天使”性情孤僻的细节,此刻全化作尖刺,密密麻麻扎进心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再问,声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像在确认一件明知答案却仍不愿相信的事。
“天使”——或许此刻该叫她江婉若——轻轻点头,眼里的困惑又深了几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只记得,我是那位大人的手下。他让我务必守在这里,护好魏公子。”
“那位大人?”魏晟敏锐地抓住关键词,“是谁?”
江婉若却摇了摇头,眼神里掠过一丝痛苦的挣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着:“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也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要听他的话。”
逸辰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不仅忘了过去,连控制她的人是谁都记不清,这分明是被人下了极深的禁制,或是用了什么阴毒的术法,硬生生割裂了她的记忆。
————
“魏晟……”冥界,冥王温砚秋微微勾唇,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为了防止读者不认识,晟是多音字『chéng』和『shèng』,他叫魏晟,我原来是想叫魏晟『chéng』的,但是晟却又是个姓,魏晟『shèng』又感觉不好听,所以…呃…不知道)
五年没见,温砚秋倒是有些想念魏晟了,毕竟那张脸,啧啧啧,怎么看怎么喜欢。
“小黑。”温砚秋唤了一声。
“大人,怎么了?”小黑就是黑无常墨行止,他的妹妹小名叫小白,叫白敛衣。
温砚秋跟黑无常说了什么,墨行止点点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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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抓我做甚!?”魏晟皱了皱眉,系统因为这几年一直平安无事,所以进入了休眠,要唤醒还得几天时间。
墨行止把魏晟带到了冥界,温砚秋笑眯眯的看着魏晟:“好久不见,魏晟~”
“是你?”魏晟疑惑的看着温砚秋:“你找人抓我做什么,我似乎没惹到你吧?”
“嗯……”温砚秋似笑非笑的看着魏晟:“我就是想你了而已。”
魏晟被他这直白又轻佻的话噎了一下,脸色微沉:“想我?用这种方式?温砚秋,你冥界待客的规矩倒是别致。”
温砚秋缓步踱到他面前,指尖轻点着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没办法,谁让你在阳间活得太安稳,我不亲自让人‘请’,你肯来么?”
他凑近了些,冥界特有的清冽气息混着淡淡的莲香漫过来,魏晟下意识想退,却被墨行止留在他腕间的阴气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放开我。”魏晟的声音冷了几分,“有话直说,不必弄这些虚的。”
“急什么。”温砚秋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热,和冥界的寒凉格格不入,“五年不见,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他收回手,转身坐到一旁的玉座上,指尖敲了敲扶手:“其实也没大事,就是看你这几年过得太平淡,想请你过来……喝杯茶。”
魏晟挑眉:“冥界的茶,我怕喝了就回不去了。”
“放心。”温砚秋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还舍不得让你在这儿常住——至少现在舍不得。”
他拍了拍手,殿外立刻飘来一道纤细的白影,正是白敛衣,她端着茶盘款款走来,将一盏热茶放在魏晟面前的案几上,轻声道:“魏公子,请用茶。”
魏晟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看温砚秋似笑非笑的脸,忽然觉得这冥界之行,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