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镜面,倒映着一张妆容精致却写满陌生与厌倦的脸。猩红的蔻丹指尖随意划过光洁的玻璃,留下一个歪歪扭扭、充满嘲讽的“Bye-bye”。
“烂摊子,拜拜了您嘞。”红唇无声翕动,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渐行渐远,最终被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彻底吞没。
浴室陷入死寂,只剩下顶灯惨白的光,映着镜中那张空洞的脸和刺眼的猩红字符。
“嗬——!”
沈梦清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吞噬着久违的空气。沉重感侵袭着四肢百骸,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甜腻的香水味——这味道让她作呕,陆柏沉最厌恶这种浓香,而她,只爱清雅草木香。
目光扫过这过分奢华却毫无温度的卧室,梳妆台上堆砌着价值不菲却凌乱的瓶瓶罐罐。这不是她的选择,不是她的生活。七年!她的身体,她的家,被那个鸠占鹊巢的异魂彻底糟蹋了!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她踉跄扑向浴室洗手台,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抬起头,镜中的脸残留着狼狈的妆容,但那双眼睛——惊魂未定、滔天愤怒、沉沉悲哀——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凶狠的清醒。
她回来了。小偷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个面目全非的烂摊子。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横冲直撞。七年黑暗,她如同囚徒,被迫旁观:
那个顶着“沈梦清”名头的女人,挥霍着陆柏沉的财富,对他颐指气使,冷漠回应他的关切。最尖锐的痛楚,来自血脉深处——她的燃燃!
记忆碎片带着毒刺扎进心脏:
幼小的陆逸燃渴望拥抱,换来不耐烦的挥手或冰冷的游戏机:“自己去玩,别烦我!”
打碎古董花瓶,女人眼皮不抬:“碎了就碎了,哭什么哭?没出息。”
在幼儿园抢夺玩具,女人对着电话抱怨:“小孩子打闹正常,我们家燃燃高兴就行。”
对保姆吼叫、摔东西、泼热汤,女人丢过去一叠钞票:“行了,小孩子不懂事,计较什么?”
无度的溺爱和彻底的漠视,像毒液滋养着“特权”的恶之花,将她的燃燃扭曲成了浑身带刺的荆棘!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压制住毁灭的冲动。沈梦清的眼神冰冷坚硬。家、丈夫、儿子……属于她的一切,她要亲手夺回!
身体的疲惫被强大的意志支撑。她赤脚穿过冰冷走廊,推开儿童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窒息——昂贵的玩具被暴力肢解,零件散落;崭新的绘本碎如蝶翼;遥控汽车四分五裂;墙壁涂满狂乱线条和恶意字眼“讨厌!”、“烦死了!”;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渣和颜料的怪味。
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门口坐在废墟中,穿着昂贵却肮脏的睡衣,头发乱糟糟,正狠命掰扯变形金刚的胳膊,小脸写满烦躁。沈梦清的目光落在他脖颈和手臂结痂的抓痕、明显的淤青上。
“燃燃……”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颤抖。
背影猛地一僵。
陆逸燃倏然回头。漂亮的小脸上,那双酷似陆柏沉的眼睛,此刻却盛满戒备、敌意和挑衅。他撇着嘴,语气恶劣刻薄:
“看什么看?老妖婆!我的房间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你管得着吗?滚出去!”“咔嚓!”他示威般掰断变形金刚的胳膊,塑料碎片飞溅。
“老妖婆”!
三个字如冰锥狠狠扎穿沈梦清的心脏,痛得她眼前发黑,踉跄扶住门框。这就是她阔别七年的儿子!用最恶毒的语言称呼亲生母亲!
悲恸与愤怒激烈撕扯。她深吸气,强行压下怒吼和泪意。不能失控!她站直身体,脸上只剩近乎冷漠的平静。
“陆逸燃,”她连名带姓,声音冰冷清晰,“这是你的房间。弄乱弄脏毁坏,后果自负。”目光锐利扫过他手臂的淤青,“打架斗狠,欺负弱小,换来的只有更痛的拳头和厌恶。没人觉得你厉害,只会觉得你愚蠢可怜。”
说完,她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关门。
门内,陆逸燃嚣张的表情僵住,被茫然的恐慌取代。刚才那冰冷的眼神、宣告规则般的语气、毫不留恋的转身……和记忆里那个漠视或胡乱宠溺的“妈妈”,完全不同。他色厉内荏地对着门大吼:“滚!都滚!讨厌死了!”
门外,沈梦清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强行维持的平静碎裂,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死死咬唇不发出呜咽。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璀璨却冰冷。玄关传来电子锁开启的“滴滴”声和密码按键音。
沈梦清心脏狂跳,泪眼模糊地望去。沉重的脚步声带着疲惫靠近。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界处——陆柏沉。他臂弯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扯松,提着公文包,疲惫地捏着眉心。属于他的冷冽须后水味混合着尘土气息,还有深入骨髓的沉寂。这个家,对他而言早已不是港湾。
沈梦清喉咙干涩,发不出声。七年思念近在咫尺,却被冰冷的鸿沟隔开。
陆柏沉适应了昏暗,目光扫过角落的身影,动作猛地顿住。是“她”!
滔天的怒恨瞬间喷发!七年!挥霍、践踏、漠视、纵容毁掉他的儿子!最后那场争吵——她撕碎燃燃的生日贺卡狠狠践踏——彻底熄灭了他心中最后的光!
“砰!”公文包被狠狠掼在地上。
他如黑色飓风冲到沈梦清面前,带着酒气和刻骨恨意的大手,千钧之力扼住她脆弱的脖颈!
“呃!”剧痛窒息!沈梦清被迫仰头,撞进一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赤红眼眸。
“贱人!”嘶哑扭曲的声音淬着恨毒砸来,“你还敢回来?!还敢睡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
铁钳般的手指收紧,将她狠狠掼在墙上!“咚!”眼前发黑,空气被挤压,双手徒劳掰扯。
七年黑暗的思念、重逢渴望、被儿敌视的心碎,被这杀意和侮辱点燃!沈梦清用尽残力,右手凝聚所有委屈愤怒不甘,狠狠扇向那张扭曲的脸——
“啪——!!!”
清脆的耳光如惊雷炸响!
陆柏沉动作僵住,脸被打偏,火辣辣的剧痛。扼颈的手下意识松开。
沈梦清滑落在地,剧烈呛咳,却猛地抬头,泪眼被愤怒点燃,死死迎上那双震惊睁大的赤红眼眸。
“陆柏沉!”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泪,“你看清楚!我他妈到底是谁?!”
嘶吼如魔咒穿透恨意与酒精!陆柏沉缓缓转正脸,赤红的眼死死钉在沈梦清仰起的脸上。昏暗光影中,他所有的目光,无法移动分毫地,聚焦在她右眼眼尾下方——
那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泪痣。
属于他妻子沈梦清的、独一无二的印记!那个异魂曾嘲笑“碍眼”的印记!
轰——!
裹挟万钧雷霆的闪电劈开混沌!扼住脖颈的手如触电般猛地松开!
陆柏沉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踉跄后退,瞳孔在震惊与灭顶恐惧中疯狂震颤收缩!
“……梦……清?”破碎的音节艰难挤出,带着天崩地裂的骇然。
沈梦清用燃烧着愤怒委屈悲伤的眼死死瞪着他。
无声的控诉彻底击垮了他。“咚!”他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撞击的闷响刺耳。
他颤抖的手死死抓住胸前衬衫,仿佛心脏正被凌迟。布满红血丝的眼,恨意暴戾消失无踪,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惊惶、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灭顶悔恨!
“……梦清?……真的是……你?”声音抖如风中残烛,带着濒死的绝望求证。他死死盯着那颗泪痣,如同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我……”喉咙被巨大痛苦堵死,只能发出嗬嗬抽气。他差点……亲手掐死了失而复得的妻子!朝思暮想七年的人!
恐惧与悔恨如海啸将他吞噬。陆柏沉猛地低头,宽阔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压抑到极致的破碎呜咽溢出。
“呜……嗬……梦清……我……我……”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滚烫泪水汹涌滚落,砸在地板洇开水渍。
七年寻找、失望、隐忍、心死,在泪痣与真正妻子目光的刹那,彻底崩塌!化为滔天剧痛与凌迟千万遍的悔恨!他蜷缩着跪在那里,像无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绝望的悲鸣在冰冷豪宅里回荡,敲碎名为“家”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