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悲鸣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回荡,像受伤孤狼的哀嚎,一声声砸在沈梦清的心上,也砸碎了这七年筑就的、名为“家”的冰冷囚笼。
陆柏沉跪在那里,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随时会碎裂。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刷着他刚毅却此刻脆弱不堪的脸颊,砸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无声的悔恨。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那压抑了七年的痛苦、绝望、寻觅和此刻灭顶般的恐惧与自我厌弃,都化作了这无法抑制的滔天洪流。
沈梦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地。脖颈上被扼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如同世界崩塌的男人,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被错认伤害的委屈愤怒,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心酸。
七年。她被困在黑暗里,他活在虚假的“妻子”阴影下。他们都伤痕累累。
客厅里只剩下陆柏沉破碎的呜咽。时间在泪水和沉默中沉重地流淌。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片被巨大情感风暴席卷过的空间。
沈梦清动了动麻木的腿,试图站起来。身体依旧沉重酸痛,刚才的挣扎耗尽了本就虚弱的力气。她扶着墙壁,动作迟缓而吃力。
这细微的声响却像惊雷,猛地惊醒了沉浸在无尽悔恨中的陆柏沉。他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肿得核桃般的眼睛惊恐地看向她,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
“梦清!别……别动!”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急切的恐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高大的身躯因为长时间的跪伏和情绪的巨大冲击而显得有些摇晃不稳。他几步冲到沈梦清面前,却不敢碰触她,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像个做错事害怕被责罚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惶恐和祈求。
“我……我扶你……不,我抱你……回房……”他语无伦次,目光紧紧锁在她脖颈上那圈刺目的红痕上,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再次席卷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沈梦清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墙,慢慢站直了身体。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狼狈的脸,最终落在他写满痛苦和祈求的眼睛里。那眼神里没有怨恨,也没有立刻的原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像经历了漫长跋涉的旅人。
“不用。”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自己能走。”
她不再看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属于她的、却被鸠占鹊巢了七年的主卧室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孤绝。
陆柏沉僵在原地,悬空的手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个倔强而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弯下了腰。巨大的失落和无措淹没了他。他伤害了她,差点杀了她!他有什么资格祈求她的原谅?他连靠近她,都成了一种亵渎。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公文包和文件,扫过这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家”,最后,落在了紧闭的主卧房门上。那扇门,隔绝了他和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也隔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陆柏沉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脚步,没有走向任何一间客房,而是颓然地坐倒在主卧门外的走廊地毯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无力地仰靠着。他不敢进去,不敢打扰她,甚至连离开这扇门半步的勇气都没有。他需要守在这里,感受那门后微弱的存在感,才能确信刚才不是一场荒诞的噩梦,他的梦清,真的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七年间的点点滴滴,那个“沈梦清”的冷漠刻薄、挥霍无度、对燃燃的溺爱与漠视,还有他自己在绝望中一次次的心死……与更久远之前,那个温婉坚韧、会对他温柔浅笑、会为燃燃精心准备辅食、眼尾有着小小泪痣的沈梦清……两股记忆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最终定格在今晚——他掐住她脖子时她眼中的惊骇和愤怒,以及他看清那颗泪痣时那灭顶的恐惧。
他痛苦地捂住脸,肩膀无声地颤抖。他欠她的,何止一句道歉?他弄丢了他们的家,弄丢了他们的儿子……
主卧内。
沈梦清反手锁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彻底卸下强撑的冷静。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脖颈的疼痛,身体的虚弱,心口的窒闷,还有面对儿子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压垮。
她环顾着这间曾经无比熟悉、充满爱意,如今却被异魂的气息彻底玷污的房间。昂贵的摆设依旧,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陌生。空气中残留的浓烈香水味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巨大的落地窗。深秋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令人作呕的香气,也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贪婪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积攒了七年的污浊全部吐尽。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里除了堆砌的奢侈品,还有一个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相框。沈梦清走过去,将它捡起。相框的玻璃已经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覆盖了照片上的人像。
照片里,是七年前的他们。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怀里抱着刚满月、粉雕玉琢的陆逸燃,笑容温柔满足。身旁的陆柏沉,年轻英俊,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和对妻儿毫不掩饰的爱意与骄傲。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环着她和宝宝,眼神明亮而温暖。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陆柏沉年轻的脸庞,拂过那个小小的、依偎在她怀里的婴孩。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决堤,无声地滴落在碎裂的玻璃上。
她的家,她的爱,她的小燃燃……都被偷走了七年。留下的,是满目疮痍。
门外,传来压抑的、极力克制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
沈梦清闭了闭眼,将碎裂的相框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冰冷的玻璃碎片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回来了。但归途,远比想象中更加荆棘密布。
她需要力量。需要时间。需要……重新学会如何做陆逸燃的母亲,如何做陆柏沉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在一个月内,在陆柏沉再次出差归来之前,让那个满身是刺、视她如仇敌的小魔头陆逸燃,学会基本的规矩,甚至……愿意叫她一声妈妈。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沈梦清的眼神,在泪光中一点点变得坚定、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
她别无选择。
夜,深沉而冰冷。主卧门内,沈梦清靠着窗棂,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如同一个孤独的斗士,在舔舐伤口,也在积蓄力量。门外,陆柏沉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守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在无尽的悔恨和小心翼翼的守候中,等待着一个渺茫的救赎。
这一夜,无人安眠。只有冰冷的豪宅,沉默地见证着这个破碎家庭在漫长黑暗后的第一个、充满伤痛与希望的黎明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