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身体一抽一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这不再是示威的干嚎，而是货真价实的、充满委屈和受伤的孩童式宣泄。
沈梦清背对着他，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
那勺微凉的煎蛋终究没能送进嘴里。儿子的哭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地扎在她心上。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咽下喉头的酸涩，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温牛奶。
冰凉的液体滑过依旧刺痛的喉咙，带来一丝麻木的清醒。
她不能心软。一次心软，前功尽弃。
哭声持续着，从高亢渐渐转为抽噎，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可怜。
餐厅里只剩下陆逸燃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沈梦清缓慢咀嚼食物的轻微声响，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终于，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陆逸燃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沾着脏水和泡沫的小手把脸蛋抹得更花。
他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餐桌边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委屈，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茫然。
“你……你欺负人……”他抽噎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控诉着，却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沈梦清放下杯子，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狼狈的小脸上。
“欺负你？”她的声音没有波澜，“陆逸燃，是谁弄脏了地毯？是谁打碎了盘子？又是谁把这里弄得更脏？”
陆逸燃被问得一噎，小脸憋红，却无法反驳。他低头看着自己弄出的一大片狼藉水渍，再看看旁边被沈梦清擦干净的那一小块地毯，对比鲜明。
“我……我不会……”他小声嘟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不会，可以学。”沈梦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不是用哭闹和耍赖来逃避责任。把抹布洗干净，拧干，像我刚才那样，一点一点擦。擦不干净，今天所有玩具暂停。”
“不行！”陆逸燃猛地抬头，玩具是他的命门，“那是爸爸给我新买的……”
“所以，”沈梦清打断他，眼神锐利，“选择权在你。擦干净，或者失去玩具。”
陆逸燃的小拳头攥得死紧，牙齿咬着下唇，内心剧烈挣扎。
玩具的诱惑最终还是战胜了屈辱感。
他恨恨地瞪了沈梦清一眼，带着一种“你给我等着”的悲愤，重新抓起那块脏兮兮的抹布，学着沈梦清的样子，在水桶里用力搓洗。
他力气小，拧不干，抹布滴滴答答地掉着水。他笨拙地蹲下身，学着沈梦清的动作，覆盖在水渍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擦。
动作依旧生涩，水还是溅得到处都是，但至少不再是胡乱拍打。
他擦得很用力，小脸憋得通红，仿佛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发泄在那块抹布上。
沈梦清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也不帮忙。
直到他吭哧吭哧地把那片狼藉的水渍泡沫大致清理掉，虽然地毯还是湿漉漉的一大片，远不如沈梦清擦得干净，但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刺眼了。
陆逸燃累得气喘吁吁，小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未干的泪痕，脏得像只小花猫。
他直起身，带着一种“我干完了”的挑衅眼神看向沈梦清。
沈梦清扫了一眼湿透的地毯，没做评价，只是指了指餐桌：“现在，过来吃早餐。”
陆逸燃看着桌上那盘已经冷透、卖相普通的煎蛋，嫌弃地皱起小鼻子：“都冷了！而且看着就不好吃！”
“你可以选择不吃。”沈梦清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自己的冷牛奶喝了一口，语气平淡，“饿着肚子等中午，不过，中午也只有我做的饭。”
陆逸燃的肚子适时地又“咕噜”叫了一声。他看着沈梦清平静地吃着冷掉的早餐，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昨天晚餐就没好好吃……
巨大的饥饿感最终压倒了挑剔。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餐桌边，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重重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狠狠地戳向盘子里冷硬的煎蛋，仿佛在戳仇人。
他皱着眉头，极其勉强地塞了一小块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嫌弃。
然而，当鸡蛋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虽然冷了，却意外地……不难吃？
甚至有种淡淡的、他记忆中似乎很久远很模糊的……属于“家”的味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甩开。一定是饿昏头了！他才不会觉得老妖婆做的东西好吃！
他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大口大口地吃着冷掉的煎蛋，喝着温凉的牛奶。餐厅里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沈梦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早餐在沉默的对抗中结束。
沈梦清刚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碟，一个带着迟疑和极度沙哑的男声在餐厅门口响起。
“梦……梦清？”
陆柏沉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那里。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头发凌乱，下巴胡茬更显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整个人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乔木。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落在沈梦清身上，当看到她脖颈上那圈依旧明显的红痕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再次攥住了他。
“爸爸！”
陆逸燃像看到了救星，立刻丢下勺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炮弹一样冲向陆柏沉，一把抱住他的腿，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就开始告状。
“爸爸！她欺负我！她逼我擦地！还不给我吃蛋糕！还骂我是废物！她打我！你看我的衣服都弄脏了！爸爸你快把她赶走！”
他一股脑地控诉着，指着自己脏兮兮的睡衣，指着湿漉漉的地毯，指着沈梦清，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愤怒，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虐待。
陆柏沉身体一僵。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儿子，听着他控诉的话语，心乱如麻。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梦清，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儿子的心疼，有对沈梦清做法的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怒她的恐慌。
沈梦清没有立刻辩解。她只是平静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碟，动作不疾不徐，仿佛陆逸燃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与她毫无关系。
直到把最后一个盘子摞好，她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陆柏沉那双写满痛苦和询问的眼睛。
“他说完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那么，陆先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她用了“陆先生”这个疏离的称呼，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陆柏沉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
他看着沈梦清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反应的审视。
陆柏沉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她脖颈的伤痕上，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灭顶的悔恨和疼痛。
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昨晚差点杀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弯下腰，试图拉开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腿上的儿子：“燃燃，先……先松开爸爸。”
“我不！”陆逸燃抱得更紧了，仰着小脸，眼泪汪汪地看着陆柏沉，“
爸爸！你答应过会保护我的！她欺负我！你快赶她走啊！她不是妈妈！她是坏女人！”
“陆逸燃！”陆柏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压抑的痛苦。
他猛地抓住儿子的胳膊，将他从自己腿上拉开一点距离，迫使陆逸燃看向自己，“不许胡说！”
陆逸燃被父亲突然的严厉吓住了，小嘴微张，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陆柏沉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痛苦，有警告，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悲伤？
陆柏沉看着儿子茫然又受伤的小脸，再看看站在餐桌边、表情疏离冰冷的沈梦清，只觉得心脏被撕扯成两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燃燃，向你……向她道歉。”
“道歉？”陆逸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为什么？！是她欺负我！是她……”
“道歉！”
陆柏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里是陆逸燃从未见过的、带着痛楚的坚决，
“为你刚才说的话！为你弄脏的地毯！为你打碎的盘子！为你……所有的不礼貌！现在，立刻，道歉！”
餐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逸燃彻底傻眼了。他唯一的靠山，他以为会无条件保护他的爸爸，竟然……竟然站在了那个坏女人那边？！还要他道歉？！
巨大的委屈和背叛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甩开陆柏沉的手，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却不是哭诉，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狠狠瞪了沈梦清一眼，又无比受伤地看了一眼陆柏沉，然后像头被激怒的小牛犊，猛地转身，冲出了餐厅，噔噔噔跑上了楼，“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儿童房的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豪宅里回荡，如同一声绝望的控诉。
陆柏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无力。
他缓缓收回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再看向沈梦清时，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歉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对不起，梦清。”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他……他被惯坏了。我……”
沈梦清打断了他。她端起收拾好的碗碟，走向厨房水槽，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陆先生，管教孩子是我的事。你，”
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扫过他憔悴不堪的脸，“还是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吧。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他更混乱。”
说完，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碗碟，也隔绝了身后那道沉痛而复杂的目光。
陆柏沉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听着哗哗的水声，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失而复得的珍宝近在咫尺，他却连靠近一步，都显得如此艰难。
这个家，像一个巨大的、布满荆棘的迷宫，他站在入口，茫然四顾，不知该如何才能重新走到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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