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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归人

霓虹与诺言

沪市的夜总是醒着的。

黄浦江的水被两岸霓虹染得五光十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连风里都飘着奢靡的香。顶层宴会厅内,水晶灯的光芒碎在沈星晚的香槟杯沿,她微微侧头,避开某家媒体过于热切的镜头,耳坠上的碎钻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沈老师,这次凭借《雾里》拿下金影奖最佳女主角,是不是觉得五年海外沉淀终于有了回报?”

记者的声音裹着笑意,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沈星晚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唇角弯起一个精准的弧度——是团队反复打磨过的、既显亲和又不失距离的微笑。

“回报谈不上,”她声音清润,带着一丝刚从国外回来的、极淡的口音,“能被认可,更多是侥幸。毕竟这部片子里,前辈们的表演才真的让我学到很多。”

滴水不漏的回答换来了更热烈的掌声。林姐站在半步开外,不动声色地挡开试图往前挤的摄像,用口型对她说:“收着点,别笑僵了。”

沈星晚睫毛颤了颤,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从下午的颁奖典礼到现在的庆功宴,她已经维持这种“影后姿态”整整六个小时。镁光灯像永不熄灭的太阳,把她照得纤毫毕现,连指尖无意识蜷缩的小动作,都可能被解读出千百种深意。

五年前离开时,她还是个在剧组里连台词都不敢大声说的新人,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在试镜间外的走廊里啃冷掉的盒饭。那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样的地方,被所有人仰望。

“听说沈老师这次是彻底回国发展?”另一个记者抓住空隙提问,“是看中了国内市场,还是……有什么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

这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维持的平静。沈星晚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想起三天前,母亲在越洋电话里说的话:“囡囡,回来吧。妈这身子骨好利索了,就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有小区花园里孩子们的笑闹声,有楼下早餐铺的吆喝声,是她在异国他乡午夜梦回时,最想念的烟火气。

“回来是早就计划好的。”沈星晚敛起思绪,语气自然,“这里有我的家人,也有……我没拍完的故事。”

话音刚落,宴会厅入口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是因为谁,而是盛川集团的logo灯牌突然亮了起来——原本今晚的最大赞助商只派了副总出席,此刻那盏灯亮起来,意味着更高层级的人物到了。

人群下意识地往入口处涌,记者们的镜头齐刷刷调转方向,刚才还围在沈星晚身边的人瞬间走了大半。林姐趁机把她往休息区带,低声道:“正好,喘口气。盛川那位估计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咱们先避避风头。”

沈星晚顺着她的力道往阴影里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入口。

盛川集团。

这个名字像藏在记忆深处的礁石,平时沉寂无波,一旦被潮水拂过,就会硌得人心脏发紧。

她端起侍者托盘里的温水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涩意。五年前那个逼仄的出租屋里,母亲躺在病床上咳得撕心裂肺,催款单像雪片一样塞进门缝。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听到“盛川集团”——是那个递来契约的律师口中,永远带着敬称的“陆总”的公司。

“想什么呢?”林姐用手肘碰了碰她,“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什么。”沈星晚回神,扯了扯礼服的领口,“可能有点闷。”

宴会厅确实闷热。香水味、酒精味、食物的甜腻味混在一起,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她走到露台边,推开厚重的落地窗,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涌进来,终于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楼下的车水马龙像流动的星河,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地面映出拉长的倒影。她想起五年前离开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湿冷天气,她拖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在机场大巴站等车,看着广告牌上盛川集团的巨幅广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时的她以为,只要走得够远,就能把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沈老师一个人在这儿吹风?”

身后传来温和的男声。沈星晚回头,看到《雾里》的导演周明远端着酒杯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

“周导。”她侧身让了让,“里面太吵了。”

“是吵了点,”周明远走到她身边,望着楼下的夜景,“不过这种热闹,对你来说也是必要的。毕竟刚回来,得让圈子里的人都看看,咱们的文艺女神回来了。”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里带着善意。沈星晚笑了笑:“还是您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周明远转头看她,“五年前你拍《青藤》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里有股劲儿。现在这股劲儿还在,就是藏得更深了。”

沈星晚垂下眼。

那股劲儿是什么呢?是被逼到绝境时的挣扎,是签完契约后夜里咬着被子无声的哭,是得知母亲病情“被控制”时,既感激又屈辱的矛盾……这些,周明远不知道,大概也没人知道。

“对了,”周明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盛川那边刚递来一个本子,科幻题材,制作班底很顶。他们制片人特别指定想跟你聊聊,说是……陆总亲自点的名。”

“陆总”两个字轻轻落在风里,却让沈星晚的呼吸顿了半拍。

她握着栏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情绪。

“陆总?”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哪个陆总?”

“盛川还能有哪个陆总?”周明远笑了,“陆淮舟啊。沪市商界的传奇人物,你在国外待久了,可能没怎么听过?”

怎么会没听过。

这个名字在她心口刻了五年,连做梦都能清晰地念出来。只是这五年里,她刻意避开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像避开一场会致命的瘟疫。

“有点印象。”沈星晚含糊地应着,目光飘向远处的江面,“不过科幻题材可能不太适合我,还是先看看本子再说吧。”

周明远没察觉她的异样,点点头:“也行,你自己把握。不过盛川的资源确实值得考虑,他们这次是真想往影视圈发力,砸的钱不是小数目。”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明远被人叫走应酬。露台上只剩沈星晚一个人,晚风越来越凉,吹得她礼服裙摆微微晃动。

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屏幕上还停留在回国前那晚的搜索页面——#盛川集团陆淮舟#。词条下面的照片里,男人穿着深色西装,站在发布会背景板前,眉眼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周身是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五年了,他好像没什么变化。

或者说,是她记忆里的他,一直停留在那个样子——签契约时冷漠的眼神,递给她银行卡时毫无波澜的语气,还有……她在母亲病历最后一页看到的、用红笔标注的“陆总特嘱:需密切监控各项指标”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时她只当是掌控欲的体现,是他作为“资助者”的理所当然。直到后来在他书房看到那份标注着“威胁条款”的补充协议草稿,她才彻底崩溃,觉得自己和母亲都成了他掌控下的棋子。

“星晚!”林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快进来,盛川那位到了,主办方让你过去打个招呼。”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转过身,看到宴会厅中央已经围了一圈人,隐隐能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影——很高,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场。

是陆淮舟。

他终究还是来了。

林姐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语气带着点急:“别愣着,盛川以后说不定要合作的,面子上得过得去。”

沈星晚的脚步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地毯变成了烧红的铁板。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得耳膜发疼。

越来越近了。她能看到他侧脸上清晰的轮廓,看到他抬手时露出的腕表,看到他对身边的人微微颔首时,喉结滚动的弧度。

那些被强行尘封的记忆,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荡开密密麻麻的涟漪。

就在两人距离只剩不到三米时,沈星晚忽然停住脚步。

林姐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沈星晚没说话,只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甜品台。那里摆着一碟草莓慕斯,让她忽然想起五年前某个深夜,她在那个“契约公寓”里低血糖犯了,他沉默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碟同款蛋糕,叉子递到她手里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烫得她猛地缩回手。

“我去拿点东西。”她低声对林姐说,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快步走向甜品台。

她不敢再往前走,不敢看他此刻的眼神,更不敢去想,他看到如今的自己,会是嘲讽,是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林姐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又看了看被众人围住的陆淮舟,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独自上前应酬。

沈星晚拿起一块慕斯,叉子戳下去,奶油沾了满叉。她根本没胃口,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暂时逃离的理由。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屏幕亮起的瞬间,那行字像淬了冰,狠狠砸进她眼里:

“老地方的钥匙,还在你那儿吗?”

沈星晚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叉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

老地方。

那个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那个她住了半年、签了无数次“恩爱”照片、却只见过他屈指可数几次的地方。

她以为那把钥匙早就被她扔在了出国的航班上,可此刻看到这行字,指腹却清晰地浮现出金属冰凉的触感——原来有些东西,就算扔了,也会刻在骨子里。

她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陆淮舟的方向。

他刚好也朝这边看过来。

隔着喧闹的人群,隔着摇曳的灯光,隔着五年漫长的时光,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沈星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过身,快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凌乱的声响。

身后的霓虹依旧璀璨,可沈星晚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被她努力尘封的,终究还是要一一面对。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沈星晚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眼神却慌乱的自己,忽然想起五年前离开时,也是这样的狼狈。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别躲了,沈星晚。该还的,总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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