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康复中心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左臂的固定支架已经换成更轻便的护具，复健的酸痛感依然存在，但日常生活基本无碍。脑震荡的后遗症也淡了很多。
王姐拿着平板，上面是《山河烬》调整后的拍摄计划。“导演组和资方沟通过了，优先集中拍摄你和江沉舟的文戏。动作场面全部延后，能用替身的用替身，不能的……看后期技术或者等你彻底恢复。”她顿了顿，观察我的表情，“你的戏份主要集中在谢云峥重伤苏醒后，与萧无弈最后的几场对峙……情绪很重，但肢体动作不多。能行吗？”
我活动了一下戴着护具的左臂，轻微的滞涩感还在。“剧本我看了。什么时候进组？”
王姐松了口气：“后天。剧组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
重返西北影视基地，风沙依旧。熟悉的荒凉感扑面而来，只是这次，心境截然不同。酒店房间还是原来的，推开窗，能看到远处片场搭建的古城轮廓。
抵达的第二天上午，通告单就下来了。第一场戏：谢云峥（我）重伤初醒，在军帐中得知是萧无弈（江沉舟）设计害他坠马、致使大军溃败后，强撑着伤痛与萧无弈当面对质。
化妆间里，气氛沉默。特效化妆师在我脸上、脖子上仔细地涂抹着青紫的淤痕和干涸的血迹，左臂的护具被巧妙地隐藏在戏服破损的铠甲之下。镜子里的谢云峥，脸色惨白，眼神却带着濒死野兽般的恨意和不甘。
“沈老师，好了。”化妆师轻声说。
我站起身，厚重的伤兵戏服和护具让动作有些迟缓。小陈想扶我，我摆摆手，自己走了出去。
片场临时搭建的军帐内景，光线昏暗，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压抑气息。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一片安静。我走到那张简陋的行军床边坐下，道具师迅速将染血的布条和散落的铠甲碎片布置在我周围。
刚调整好姿势，帐篷帘子被掀开。
江沉舟走了进来。
他穿着萧无弈标志性的玄色暗纹长袍，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斗篷，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露出线条冷峻的侧脸。他看起来瘦了些，轮廓更显锋利，眼底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倦色。他径直走到帐篷中央站定，目光扫过整个场景，最后才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带着萧无弈应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没有寒暄，没有问候，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没有红毯的血，没有片场的剑拔弩张，没有病床前的“认输”，也没有那场坠马。他只是萧无弈，而我是重伤的谢云峥。
很好。我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努力将胸腔里翻腾的、属于沈聿的复杂情绪压下去，只留下谢云峥的愤怒和绝望。
“第102场第1镜，Action！”场记板清脆落下。
帐内死寂。
我（谢云峥）靠在行军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额上渗出冷汗（这倒不用演）。我死死盯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萧无弈，眼中是血红的恨意，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
“萧……无弈……是你……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江沉舟（萧无弈）静静站着，身形挺拔如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东西。他没有立刻接台词，而是向前极缓地踏了一步，靴子踩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一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刀子，“是我。”
剧本里，萧无弈此刻应该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近乎残忍的得意。但江沉舟没有。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死寂，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也无需辩解的事实。那双眼睛里的沉重感，甚至盖过了角色应有的阴鸷。
我心头猛地一刺，这感觉……太熟悉了。病床上那句“我认输”时，他眼中似乎也有类似的东西。
“为……为什么……”谢云峥的痛苦和不解是真实的，而我此刻的质问，也带上了沈聿的困惑。为什么？
江沉舟（萧无弈）又沉默了几秒。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微微偏了下头，视线似乎短暂地掠过我左臂的方向——那里被铠甲碎片遮挡着，但他知道下面是什么。然后，他重新看向我的眼睛，唇角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复杂，绝不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谢将军，”他缓缓道，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喑哑，“你我道不同。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他说的，是剧本上的台词。但语气里的那份……疲惫？甚至是……悲哀？让这句本该是推卸责任的话，变得异常沉重。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很好！情绪非常到位！特别是沉舟，那种……那种复杂的层次感，很抓人！保持状态，我们再来一条保一下！”
我和江沉舟谁都没有说话。工作人员迅速上前调整机位和灯光。我靠在行军床上，闭上眼，平复着呼吸和心底那莫名的波澜。江沉舟则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垂着眼，仿佛刚才那场情绪饱满的对峙从未发生。
再次开拍。
“第102场第2镜，Action！”
这一次，我（谢云峥）的恨意更加汹涌，带着濒死的疯狂：“萧无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沉舟（萧无弈）依旧平静，甚至在我嘶吼时，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太轻，仿佛只是气息的流动，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他看着我，眼神深处那抹沉重的东西更加明显，几乎要冲破萧无弈冰冷的外壳。
“谢将军，”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漠然，“黄泉路上，若真有再见之时……萧某，恭候。”
“卡！完美！”导演喊道，“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
场记板的声音落下。
帐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收拾。
我撑着床沿，想站起来，左臂护具碍事，动作有些失衡。
一只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的右肘。
是江沉舟。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床边。
我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疏离，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戏中那沉重复杂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他扶住我的手很稳，但也仅仅是一触即分，在我站稳的瞬间就松开了。
“小心。”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他没再看我，转身径直走出了军帐。黑色的斗篷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
我站在原地，右肘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军帐外风沙呼啸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句“小心”，和他戏里那句“萧某恭候”一样，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
可为什么……心脏深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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