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烛影乱

从未知，优等生背后藏有什么。

似又看见那一个个寻常的下午，她蹬上直排轮滑鞋，一个挥手，轻飘飘地消失在校门外。有时还会配上音乐，那是她自己唱的歌，没有歌词，只余喉音，因路的颠簸和风声相催，而不成调。

一开始，鉴于她的成绩在那里，外校的学生还三分畏惧五分忌惮，很快，他们发现她不过是嘴硬心软，连只蚂蚁都不忍去踩的"好孩子"。

"好孩子"原先对他们而言无趣至极，不过去捉弄一下就会好很多，搞不好，还能发掘出新的乐趣呢。再后来啊，发现把她的笔弄坏，她不会生气；在她笔盒里塞下流的小纸条，她不会生气；甚至，偷她的作业去抄导致她"作业未交"，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一声"要还啊"……

于是捉弄升级了，有时她会湿淋淋在门口喊一声"报告"，问就是"在厕所里摔跤了"，或"弄脏了衣服去洗了一下"。老师不懂后排爆发出的大笑用意所在，自己也不懂，只不过半信半疑让它过去罢了……记得有一次，她偷偷告诉老师，书包"不见了"，老师大声转问同学，一个成绩处于全班倒五倒六的女生站起来："我知道，老师。"随后草丛或垃圾站哪个角落，脏兮兮的变了形的书包会被翻出来，更讽刺的是，老师要她道谢。

习惯了小学时的和谐，初中，摇号进来的孩子千奇百怪，令人难以相信，包括老师。封越初中，也是第一次把摇号外招率，提到如此之高 。

直升学生面临巨大压力。却不是在于学习。没人见到，也没人会懂。

七下，班主任辞职。新的教师团队几乎成了陌生面孔。借此，流言很快在老师中占领了上风。她因受伤没有来晨跑，终被上纲上线成了班长撤销。

"罗叔叔。"

有张男人面孔探出头来，一副疲倦样，满脸胡茬横生，醉意蒙眬："上别家看病去……诊所关门……一天。"

"叔叔，我是心奇，罗拉的朋友啊。"见对方不答，若有所思，忙添上："今天罗拉的班长职位被老师撤了，我想看看她……可否还好。"

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贱丫头的长长短短，关我屁事。我看她啥事没有。"

不想结局却是如此。心奇呆在了诊所门口，不知所措。

"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看见那张脸又陷入黑暗，他打了个寒战。

"我爸也挺可怜的……"罗拉摇头，"他的医院倒闭，这辈子就困在我这家小诊所了。他变得暴躁，不全是他的错。"

蝉鸣阵阵，教室上方的四只电扇同频嗡嗡地响，宛若被"量"完全控制的初一，飞快，不可制止。学习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是缺那么多宽容呢？

想要揽住，想要轻声道一声辛苦，还是碍于面子，出不了口，反复酌量后，他听见自己说了句傻透了的话："你……没事吧？"

"没事。"

秋天来了。她的成绩像枯叶般回旋下坠，而后，干脆不来上学了。所有人都对曾经的班长嗤之比鼻，包括她曾经的"朋友"。他甚至也一度陷于此，怀疑过去她作了弊，怀疑她天天混迹社会，直到再路过她家时所见压低的啜泣。

再后来，教务处收了她的桌椅，课本堆在楼梯下。

"啧，终于休学了吗？"

冷漠的侧脸一张张掠过桌边，他终于下定决心举手问，而老师如梦初醒："你说罗拉？没了。"

确定？确定，完全确定。那天正好11月2日，她再也过不了的14岁生日。

然而，如此轻描淡写？似是为了掩饰尴尬，老师竟落下了泪，布置作业道为她写一篇作文。同学们也纷纷唏嘘，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葬别，只有三个人。目光空洞的罗医生，主持，还有心奇。另外二人反复提及，她是自我了结。心奇听着，机械地点头。其实他知道，罗医生口袋里装着钱，沾满女儿鲜血的钱，施暴者一人一万，总算堵上了这个酒鬼的嘴……

那家诊所仍伫立在夜色之下，像一个破败的老人。如此，走向坟墓。

如果不是被迫独面霸凌，为什么会成绩下滑？

如果不是维持诊所生计，为什么会不来上学？

外加父亲的打骂，外加无人理解。反目后的战斗孤立无援，只有灭亡。

他恨，恨透了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更早一点明白这一点，更早一点挺身而出，更早一点……那个少女相信我啊，可我辜负了她，一次又一次。优等生会换来嫉妒，好孩子会换来欺压，而非局外人以为的光彩夺目。为什么，才知道呢……

从破碎的学校去往一地鸡毛的家，她说，轮滑鞋有一种乘风飞翔的感觉，那是躲避现实的钥匙；还有不成调的小曲，梦里的声音一直传出心脏。思索再三，作文纸上只留四个字。他认定了，即使重写，也不会改写一丝一毫。

拼命活着。

也许……这对她也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