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最后一个纸箱时,夕阳正从窗棂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江屿蹲在角落捆胶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望着他垂下去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睫毛上沾了片细小的灰尘——就像小时候我们在老房子院子里追蝴蝶,他总爱盯着落在花瓣上的粉尘发呆。
“好了。”她把胶带扔回纸箱,站起身时动作顿了顿,转身看向我的眼神里浮着一层化不开的忧伤,“真的……都要带走吗?”
我没回答,只是转头看向这座房子。墙上还留着小时候用铅笔划的身高线,最高那道停在165厘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2015年夏”;冰箱贴被收进了盒子,可残留的胶痕还印着星星和月亮的形状;就连阳台那盆奶奶养了十年的绿萝,此刻也蔫蔫地垂着叶子,像是知道要被连根拔起。
我盯着这些痕迹看了很久,久到暮色漫进房间,将一切染成模糊的剪影。最后我走到门口,手指抚过斑驳的木门,轻轻合上。锁舌扣上的瞬间,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我对着门板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不会忘记你的,你随时都能出现。”
晚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一定会长时间来看你的。”
这句话像说给早已不在的奶奶,又像说给童年夏夜数过的星星。更像说给那个蹲在老房子门槛上,盼着有人陪她吃晚饭的小女孩——就当是弥补小时候没能说出口的愿望吧。
收拾东西时,我在衣柜最底层翻到了那本日记。深蓝色的封皮已经褪色,上面用银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标题:《欢乐收藏册》。翻开泛黄的纸页,最后一页夹着张折叠的信纸,页眉处写着“给三年后的自己”。
字迹是少女时期的稚嫩,墨水洇透了纸背:
“未来的我会好吗?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在大城市里买了一座大房子,把奶奶接过去一起住?是不是还将小黄(我家那只小狗)带过去那里了?对了,还要把小白也接过去,我们家小黄、小白,两只小狗都要在身边才完整呀。那时候可能太小啦,不知道什么叫伴侣,所以没写哦。也或许……我只想当自己的大女主呢?”
信纸的末尾空了大半,却在最底下被人用红色水笔添了一行字,笔迹张扬又突兀:
“我就是长大的你啊,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心脏猛地一缩。这字迹我太熟悉了——是朱进堂的。他总爱用这种红笔在我的作业本上画笑脸,说红色代表“热烈的好运”。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抚过凹凸的笔痕,忽然拿起桌上的笔,在下面写道:
“你过得很好。哪怕之前有过不如意,但是现在,至少现在,你过得很好。”
放下笔的瞬间,我闭上眼,像小时候玩“笔仙”那样屏息凝神。我知道这很傻,却还是在心里轻轻唤他:朱烬棠,你在吗?
再睁开眼时,纸上多了一串浅浅的省略号。红色的墨水,和他之前的字迹一模一样,却没有多余的话,像个害羞的孩子,把千言万语都藏在了留白里。
江屿把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车时,我把日记放进了随身的背包。回去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老城区,邻座的阿姨刷着手机,屏幕亮光映在车窗上。我无意间瞥见她的聊天界面,目光却倏地定住了。
有人在群里发了张照片,背景是熟悉的医院走廊,而照片上的人是我。
“不对劲。”江屿突然凑过来,眉头紧锁地划着手机屏幕,“他们在说你。”
他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精神病院的官方通知,发布时间是昨天:
“2013年6月12日,我院患者沈禾(女,时年19岁)逃脱,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伴随幻想症状。特征:左眼角有颗痣,常携带一本蓝色日记。如有人见到请立刻远离,及时联系本院。”
照片上的我穿着病号服,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正是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响起,邻座阿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和其他乘客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带着探究和警惕。原来刚才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不是错觉。
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我望着倒退的街景,忽然明白——有些被擦掉的记忆,或许从来就没离开过。它们只是变成了橡皮擦屑,藏在时光的缝隙里,等着被重新拾起。
江屿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了一下,通知里的照片突然被放大——那是我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样子,头发枯黄地贴在脸颊,左眼角的痣被闪光灯照得格外清晰。她猛地按灭屏幕,声音压得极低:“别信这个,肯定是搞错了。”
可“搞错了”三个字轻飘飘的,在周围越来越密集的目光里碎成了粉末。前排的大妈回头时,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晃到我面前,冰凉的玉石带着审视的凉意;斜后方的男生举着手机,镜头对着我们的方向,屏幕反光里能看见他抿紧的嘴角。
公交车靠站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尖锐得像警报。江屿拽着我的手腕往车门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们下车。”
夜风灌进衣领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七月的晚风本该带着燥热,此刻却凉得像浸过冰水,江屿把外套脱下来裹在我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却挡不住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那些目光像针,扎在背上、胳膊上,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他们怎么会有你的照片?”她把我拉进巷口的阴影里,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2013年……你那时候明明和我在同一所高中,我们还一起在晚自习后翻墙去吃麻辣烫。”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日记里的空白。那些被称为“记忆紊乱”的空白里,是不是藏着连江屿都不知道的碎片?比如为什么2013年的夏天,我的相册里没有一张毕业照,为什么奶奶总说“那年病得厉害”,却从不愿细说究竟是什么病。
背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第二个线索,在你逃脱的地方。倒计时开始了。”
“逃脱的地方……”我喃喃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日记封面的磨损处。江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别听它的,这是陷阱。”
可口袋里的掌心还残留着那串省略号的温度。朱烬棠的字迹、病院的通知、突然出现的线索,像散落的拼图正在慢慢咬合——或许“林砚”真的从那里逃出来过,带着被擦掉的记忆,和某个不能说的秘密。
巷口的路灯闪烁了两下,突然熄灭。黑暗涌上来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江屿抓住我的肩膀,指尖几乎要嵌进肉里:“你疯了?那种地方怎么能去?”
“不去的话,”我抬头看向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远处亮着“精神卫生中心”招牌的建筑上,那红光在夜色里像块凝固的血痂,“他们会一直擦掉我的记忆,直到连你是谁都记不起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彩信。点开后,屏幕上跳出一张老照片:褪色的铁门,爬满铁锈的栏杆,栏杆后站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正对着镜头笑。她左眼角的痣在阳光下很明显,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深蓝色的日记。
照片下方有行小字:“2013年6月11日,林砚,观察区302床。”
江屿的呼吸骤然停滞。我把手机揣回口袋,拉着他往那栋亮着红光的建筑走,脚步竟意外地坚定。晚风掀起外套的衣角,露出背包里露出的日记本一角,深蓝色封皮在夜色里像片沉默的海。
“朱烬棠在等我。”我轻声说,像是在说服江屿,更像在说服自己,“他留在日记里的省略号,其实是未完待续的答案。”
远处的钟楼敲了八下,每一声都像敲在记忆的裂缝上。我知道前路或许是更深的黑暗,但那些被擦掉的时光、被篡改的过去,总得有人亲手把它们找回来——哪怕找回来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相。
走进那栋建筑时,消毒水的气味突然钻进鼻腔,和医院病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铁门上面陈旧的爬山虎早已枯败,黑色的藤蔓像无数只死去的蛇,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江宇把我护在身后,指尖在口袋里攥出了汗:“真的一定要进去吗?”
我没说话,只从背包里翻出那本《欢乐收藏册》。夜风翻开纸页,停在星星写着红色字迹的那页,省略号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推开门,你就能发现一切。”
铁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呻吟。走廊里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尽头闪烁,像只偷窥的眼睛。江宇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上面还留着模糊的涂鸦,其中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让我心脏骤停——“林砚和朱烬棠要永远在一起”。
字迹被水洇过,又被人用黑色马克笔涂抹过,却依然能看清轮廓。江屿的呼吸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朱烬棠……不是你总说的那个‘另一个自己’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留下字迹?”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抚过墙壁上凹凸的痕迹。记忆里的朱烬棠总是安静的,说话时尾音会轻轻发颤,左眼角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痣——她说那是“我们共享的光”。可我从来没想过,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栋尘封着疼痛的建筑里。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钻进太阳穴。我猛地按住额头,眼前的涂鸦开始晃动,江屿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下一秒,一种清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情绪撞进心里——是星星。
她在害怕。
像是能亲眼看见她蜷缩在我内心深处的样子:肩膀剧烈地颤抖,双臂死死抱着耳朵,指尖几乎要嵌进头发里。她双眼空洞地盯着虚无的黑暗,嘴唇不停哆嗦着,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声音细得像断线的风筝:“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恐惧如此真实,带着冰冷的战栗顺着血管蔓延,让我的指尖都开始发麻。我知道这栋建筑在唤醒她最痛苦的记忆,那些被强行掩埋的、关于“囚禁”和“失去”的碎片,正让她在内心深处崩溃。
“林砚?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屿扶住我的胳膊,电筒光在我脸上晃了晃,“要不我们先出去?”
我用力闭了闭眼,在心里轻轻唤她,声音放得像羽毛落地:“星星,别怕。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我们必须记起来。这一切可能只有你能记得了,我真的很好奇,真的很想知道真相……你帮帮我,好吗?”
内心的颤抖猛地顿了顿。抱着头的影子慢慢抬起脸,露出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和我左眼角的痣重叠在一起。她的嘴唇动了动,细碎的呜咽里,终于透出一点清晰的线索:“墙……奶奶……跑……”
记忆的碎片突然开始拼凑。
这根本不是陌生的建筑,是我十三岁时住过的疗养中心。那年奶奶突然病重,我被送进这里“稳定情绪”,他们说我“情绪波动太大,需要静养”。直到某天深夜,我听见护士说:“老太太快不行了,别告诉那孩子,免得她失控。”
是朱烬棠撑着我醒了过来。
她控制着我的身体,用床单拧成绳子,从二楼的铁窗翻了出去。墙头上的碎玻璃划破了手心,血滴在地上像散落的星子,可她跑得飞快,风里全是“要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执念。
可还是晚了。
赶到医院时,奶奶的手已经凉了。姑姑说她走的时候还在念我的名字,手里攥着我绣的星星挂件。后来我问医生为什么隐瞒,为什么拦着我,他们只说“是为了你好”。村民们见了我,也总说我“病得不轻”,说奶奶是被我“气走的”。
只有星星知道,那个深夜翻墙的身影里,藏着怎样的绝望。
我在心里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一遍遍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一起记起来,这次不害怕了,好不好?”
内心的颤抖渐渐轻了些。星星的呜咽声慢慢低下去,抱着耳朵的手也松开了些。我知道她还没准备好,但那些被擦掉的记忆,正在我们的共同呼吸里,一点点苏醒。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还在翻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疼。
我突然想起那个深夜——奶奶刚走没多久,我疯了似的冲进医院走廊,抓住路过的护士就问:“把奶奶的药单给我!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走得这么快?”护士惊恐地甩开我的手,喊来医生,可他们要么摇头,要么绕开话题,嘴里只有“你需要休息”“别激动”。
最后我拦住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医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你告诉我,病人的药单一般放在哪里?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住院部药房的病历柜,按床位号归档。”
那天深夜,我假意路过药房门口,借着走廊的微光记下了门锁的样式、值班护士的位置。可等我后半夜溜过去时,才发现那里不仅有监控,还有两个护士在值班。第一次伸手翻病历柜就被抓了个正着。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偷东西!”护士长的声音尖利刺耳,她拧着我的胳膊往小黑屋拖,“果然是精神病院里出来的,手脚都不干净!怪不得你奶奶会被你气走,真是个丧门星!”
小黑屋的门“哐当”关上,黑暗和霉味瞬间将我吞噬。我蹲在地上,指甲抠着墙皮,那些话像硫酸一样烧着我的神经。“精神病”“小偷”“气走奶奶”……这些标签贴在身上,重得让我喘不过气。崩溃的哭声里,我第一次在心里发狠: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在日记本上掐出深深的印子。后来我在网上翻遍了资料,输入“2017年城郊疗养中心”,跳出的结果让我浑身发冷——这家疗养中心在2019年被合并,现在的名字,正是我19岁时住的那所精神病院。
“江屿,我必须回去。”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月光在他脸上投下犹豫的影子,“我要找到当年的药单,找到他们隐瞒的证据。”
江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太危险了!他们现在到处找你,你这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又怎样?”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意,“他们不是说我是精神病吗?一个精神病就算‘闹事’,他们又能怎么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相信我,我一定能拿到证据。”
江屿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我陪你去。”
那个深夜,我们再次潜入那所医院。七年的时间,走廊的布局几乎没变,消毒水的气味、护士站的灯光,都和记忆里重叠。我在药房、档案室翻了个遍,指尖抚过一排排病历,却始终没找到奶奶的名字。
“不可能……”我蹲在档案室的角落,声音发颤,“要么被烧了,要么被他们带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都在念叨“这不可能”,直到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这时,朱烬棠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清晰得像在耳边:“我们的记忆是分开存储的,你忘了的,我替你记着。”
我猛地清醒过来,在心里追问:“当年的证据?你知道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像手术刀划开迷雾:“奶奶不是被气走的。是那些亲戚,他们早就盯上了奶奶的养老钱——那笔钱,奶奶说要留给星星治病用。”
记忆的闸门彻底打开,朱烬棠的声音继续在心里回荡,带着冰冷的恨意:“他们觉得星星是无底洞,花多少钱都治不好,不如把钱分了。那天在医院走廊,我听见他们跟医生说:‘别让那丫头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省得她以后缠着要钱……’”
黑暗中,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原来那些“为了你好”的隐瞒,那些“精神病”的标签,背后藏着的是这样肮脏的算计。
朱烬棠的声音轻轻落下,带着坚定的回响:“这次,我们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
夜风吹动窗帘,把月光切成碎片洒在地板上。我蜷在沙发角落,看着江宇给我倒温水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棉絮:“你不觉得现在的精神病院很诡异吗?”
她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眉头皱着:“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想啊,”我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玻璃壁,“你说自己不是精神病,他们打死不信;你说自己是,他们有时候信,有时候又拿出一堆报告说‘你在伪装’。心理上的事,凭什么靠几个问题、几台机器就能断定?”
江屿在我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他们说那是科学诊断。”
“科学?”我笑了笑,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杯底和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问题我可以撒谎,机器就不会出错吗?上次做脑电波检测,我故意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眨眼睛,结果报告说我‘注意力涣散,符合躁郁症特征’。你看,连机器都能被我骗过去。”
窗外的树影晃了晃,像有人在窗外窥探。我压低声音,继续说:“他们凭什么确定我有精神病?就因为我说‘能看到星星和朱烬棠和另一个我’?可别人口中的双生花,不就是两个灵魂住在同一个身体里吗?”
我抬手抚过左眼角的痣,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烫。“或许我们就是双生花,只不过星星把她的命格让给了我,她的灵魂住进我的身体里,陪着我长大。这又算什么病呢?”
江屿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没在听。直到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病人。”
“可他们不这么想。”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那团名为“报复”的火越烧越旺,“他们需要一个‘病人’,来掩盖他们的贪婪和冷漠。精神病院需要‘病例’来装点他们的‘治愈率’,亲戚们需要‘疯子’的标签来心安理得地花掉奶奶的钱。”
杯子里的水渐渐凉了,像我此刻的心情。“江屿,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怕?怕有一天我真的把所有事都抖出来,怕那些机器测不出的真相,会被人看见。”
江屿没说话,只是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我知道他懂,懂我话里的偏执,懂我藏在平静语气下的汹涌。
“明天,我们再去一次医院。”我站起身,月光照亮我眼底的决绝,“这次不找药单了,找他们诊断的记录,找那些被他们篡改过的病历。机器会出错,人会撒谎,但总会留下痕迹的。”
我要让那些判定我“有病”的报告,变成打向他们脸的巴掌;要让亲戚们花掉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愧疚的重量;要让那所藏着肮脏交易的精神病院,在阳光下露出它腐烂的根。
毕竟,双生花的另一面,从来都不是软弱。
夜风卷着窗帘边角扫过脚踝,带着初秋的凉意。我盯着茶几上那杯凉透的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玻璃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像极了那些年没处诉说的眼泪。
“其实仔细想想,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转头看向江屿,左眼角的痣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哪怕有一天星星和朱烬棠都‘睡’去了,只剩我自己,我也带着她们的勇气活着呢。”
江屿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替我梳理混乱的情绪。“你想怎么做?”他问,声音里没有劝阻,只有全然的支持。
“她们欠“我”的,欠星星的,欠朱烬棠的,欠我的,我要一笔一笔讨回来。”我抬手按住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那是四个灵魂共同的节拍,“那些亲戚以为把奶奶的钱分干净就没事了?以为给我贴个‘精神病’的标签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