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暗像一桶冰水浇在沈砚头上。他听见金属碎片在地面滚动的声音，那些无影灯的残骸正发出微弱的荧光，排列成扭曲的钟表刻度。三点四十五分——和陆凛虹膜上浮现的数字一模一样。

"别碰伤口。"陆凛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电流干扰般的杂音。沈砚感觉到作战服袖口被扯住，力道大得能把布料撕破。他低头看自己后颈，三道抓痕渗出的血在黑暗中泛着蓝光，像涂了荧光剂的蜘蛛网。

缝合线从地缝钻出来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沈砚的平板突然亮起，蓝光照出十几条正在自组装的机械手臂——每根手指都是闪着寒光的注射器针头。最近的那条手臂突然暴长半米，针尖旋转着刺向他小腿。

陆凛的军刀擦着沈砚裤管钉入地面，刀柄还在震颤，针头已经抵住他神经接口的位置。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沈砚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像被强行撬开的罐头，哗啦啦倒进脑海——

1983年2月17日的手术台。无影灯下，穿防护服的自己正用骨锯切开陆凛左臂。皮肤翻开后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咬合紧密的齿轮组。最靠近肘关节的齿轮上刻着"03:29"，正在渗血。

"这是......"沈砚的疑问被另一段记忆拦腰截断。同样的日期，同样的时间，但场景变成了燃烧的战机驾驶舱。仪表盘碎裂的玻璃扎在他手背上，而穿飞行服的陆凛正用染血的齿轮纹身抵住他咽喉。

冷藏柜突然喷出大量防腐液。液体在墙面腐蚀出雪花屏效果，两段矛盾记忆同时播放。沈砚按住太阳穴，指甲在掌心刻出圆周率前三位。真实的疼痛让他勉强聚焦："哪个才是真的？"

"都是陷阱！"陆凛的犬齿咬破下唇，血珠滴在沈砚平板上。蓝色冷却液突然活过来般蠕动，在屏幕表面形成旋转的密码锁。沈砚注意到锁芯结构和自己笔记本上的齿轮草图分毫不差——那本被陆凛称为"污染源"的笔记。

缝合线机械臂突然集体转向。十二条手臂的针尖同时刺入密码锁，沈砚的视网膜上炸开更多记忆碎片：四百个标本周身插满数据线，手术台上的陆凛被不同年龄的自己反复剖开。最后一个画面是黑匣子录音界面，鲜红的"第384次任务"正在闪烁。

"别看那些！"陆凛的左臂突然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他扯开战术背心，沈砚看见从肩胛骨到肋骨的皮肤下全是转动的齿轮，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嵌着块刻有"2217"的铜制零件。

机械臂的针管开始抽取蓝色液体。沈砚的平板疯狂弹出警告：【记忆污染度89%】。陆凛的右手突然掐住自己左臂，指甲陷进齿轮缝隙。液压油呈结晶状飞溅时，他暴起的青筋与金属部件形成诡异对比。

"你他妈——"沈砚的骂声被爆炸声切断。陆凛徒手扯断了三根主要传动轴，飞出的齿轮碎片在墙面擦出火星。有块碎片擦过沈砚脸颊，他闻到血的味道像锈掉的硬币。

黑暗突然变成刺眼的荧光绿。沈砚眯起眼睛，发现自己在剧烈震颤的战斗机驾驶舱里。氧气面罩垂在耳边，仪表盘显示高度正在急速下降。穿飞行服的陆凛瘫在副驾驶座，左臂伤口露出半截齿轮，染血的制服上别着"试飞员384"的铭牌。

黑匣子突然自动播放录音："记忆切除手术成功率17%...那就做四百次..."电流杂音中混着沈砚自己的声音："这次必须让他忘记03:29的事。"

沈砚去够操纵杆的手突然僵住。金属杆上刻着行小字：分析师2217。窗外云层裂开的瞬间，他看见1983年的手术室悬浮在平流层，无影灯下另一个自己正举起骨锯。

陆凛的呼吸器面罩突然结霜。他染血的手指在控制台按下03:29，战斗机立刻进入俯冲状态。失重感让沈砚胃部紧缩，在仪表盘警报声中，他听见陆凛含混不清地说："这次...别再看齿轮..."

沈砚的手指死死抠住座椅扶手，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在失重状态下悬浮成细小的红点。陆凛的呼吸器面罩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纹，他沾血的睫毛下，虹膜里的数字正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在03:29和22:17之间切换。

"低头！"沈砚猛地按下陆凛的后颈，一块齿轮碎片擦着他们头顶飞过，在挡风玻璃上凿出雪花状裂痕。仪表盘突然弹出全息投影，显示着四百个同步进行的实验录像——每个画面里都有个穿白大褂的沈砚在调整骨锯角度。

陆凛的左手突然卡住沈砚手腕，金属指节陷进皮肉："你当年在手术室..."话音未落，战斗机突然穿过云层，舷窗外赫然是放大四百倍的手术无影灯。沈砚的视网膜上炸开系统警告：【记忆同步率97%】。

驾驶舱地板上渗出蓝色冷却液，液体中浮动着微型齿轮，拼出"第385次循环"的字样。陆凛突然扯开飞行服领口，锁骨下方的铜制零件正在发烫变红，烫出的焦痕形状与沈砚平板上的齿轮草图完全吻合。

沈砚的指尖在操纵杆上痉挛，金属表面的"分析师2217"字样烙进皮肤。战机以45度角俯冲时，他看见挡风玻璃上重叠着两个陆凛的影子——手术台那个正用骨锯切开飞行员的左臂，鲜血溅在无影灯上形成03:29的倒影。

"抓紧！"陆凛的机械左手突然卡进操纵杆齿轮组，金属摩擦的火星溅到沈砚手背。仪表盘所有指针开始逆时针疯转，高度计数字在"1983"与"2217"之间高频闪烁。沈砚闻到液压油混着血腥味的刺鼻气息，像生锈的齿轮泡在福尔马林里。

黑匣子突然弹出全息投影，四百段手术录像同时播放。沈砚在无数个自己的动作里发现统一细节——每个"沈砚"的右手小指都在无意识抽搐，频率与现在自己手指的震颤完全吻合。陆凛的呼吸器面罩突然炸裂，飞溅的塑料碎片中，他沾血的牙齿咬住沈砚耳垂："别看时间戳！"

机身剧烈颠簸的瞬间，沈砚的视网膜上闪过红色警告：【记忆锚点冲突】。防腐液从空调出风口喷涌而出，在舱壁上蚀刻出密密麻麻的齿轮图纸。最近的那张图纸右下角，他看见自己笔迹写着"03:29=384次循环阈值"。

"要撞了！"陆凛的吼声带着金属共振。沈砚在失重状态下抓住他暴露的齿轮左臂，指腹摸到刻痕深处新鲜的血液。奇怪的是那些血不是往下流，而是沿着齿轮纹路逆时针爬行，在肘关节处汇聚成微型旋涡。

驾驶舱顶棚突然透明化，露出外层空间的星群。那些星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排列，组成沈砚实验室门禁密码的图案。最亮的北极星位置，悬浮着半页被烧焦的实验记录，残存字迹显示"第385次记忆清洗后出现齿轮幻觉"。

陆凛的机械臂突然发出超频运转的尖啸。他扯开飞行服领口，沈砚看见锁骨下的铜制零件正在融化，2217的编号像蜡烛般扭曲变形。随着最后一位数字7变成8，战机突然陷入绝对静止，所有仪表同时显示03:29。

黑匣子传出新的电流杂音："分析师2218号，请执行第385次记忆..."录音突然中断，沈砚发现自己的安全带不知何时变成了手术束缚带。而陆凛正用染血的骨锯抵住他喉咙，防护面罩后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个转动的微型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