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第三声闷响撞碎在琉璃瓦上,监察司佥事安迷修攥着密折的指节泛白,玄色官服袖口金线绣的獬豸纹微微起伏。青石板路沁着夜露,将他腰间玉牌映得幽冷,密折封口的朱砂印像滴未凝的血——三日前边关急报,押运粮草的车队遭伏,陛下连夜召见时,案头铜鹤香炉腾起的青烟,正模糊着他金瞳里的焦虑。
七日前的演武场犹在眼前。镇北王雷狮玄色披风猎猎卷着秋风,蟒纹靴碾过枯叶发出细碎脆响。那人倚着鎏金蟠龙枪,紫眸漫着戏谑,耳垂上的狼牙坠子随着动作晃出冷光:“安佥事又来查本王的岗?”彼时安迷修剑尖已抵上对方喉间,却见雷狮突然倾身,发间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反手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比寒铁剑还灼人。
地牢腐气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安迷修拂开蛛网掀开牢门。霉斑爬满石壁,雷狮斜倚在铁栏上,往日张扬的蟒纹锦袍裂成碎布条,暗红血痕顺着玄色衣料蜿蜒如蛇,却仍翘着腿,苍白的指尖把玩着半截断裂的银链。听见脚步声,那双紫眸缓缓抬起,眼尾淤青衬得眸光愈发妖冶,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熟悉的痞气:“安大人亲自提审?倒让本王受宠若惊。”
他将密折甩在满地稻草上,剑眉拧成锋利的弧度:“雷狮,押运路线、交易密信、证人供词俱在,你作何解释?”话音未落,地牢外箭矢破空。安迷修本能旋身挥剑,却被一股蛮力扯着腰带拽进角落。玄色衣袍裹着冷香将他罩住,雷狮染血的下颌几乎贴上他额头,脖颈处狰狞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正顺着喉结滚进衣领:“蠢货!监察司的暗桩都死绝了?”
箭矢钉入石壁的闷响混着心跳。雷狮扣住他手腕的手指泛着青白,虎口处的老茧蹭过他脉搏,体温透过交叠的衣袖灼烧皮肤。“有人想借你手除了本王。”对方染血的拇指擦过他耳际,带起几缕碎发,金瞳与紫眸相撞的刹那,安迷修望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三日前被劫的粮草,可是你亲手清点?”
城郊破庙漏雨如注,梁木上的青苔混着雨水滴在安迷修后颈。雷狮撕开自己里衣的动作粗暴,绷带下露出的侧腰箭伤狰狞可怖,凝结的血痂混着泥土。安迷修别过脸,瞥见对方锁骨处新添的鞭痕,喉间发紧:“镇北王倒是惜命。”“惜命?”雷狮冷笑,银链在他指间甩出冷光,突然凑近时,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耳尖,“若不是怕你这呆子查错人,本王何必留着半条命?”
晨光刺破云层时,安迷修在案牍库翻出陈年卷宗。羊皮纸泛黄发脆,他的手突然剧烈颤抖——三年前,雷狮之父的弹劾奏折上,那字迹竟与如今密信如出一辙。转身瞬间,正撞进倚在门框的身影。雷狮换了身干净的玄衣,银线绣的狮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鎏金腰牌映着他眼底寒芒,指尖把玩的匕首刻着雷家纹章,刀刃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更夫梆子声惊起寒鸦。安迷修望着对方染血的蟒纹袖口,突然想起幼时祠堂里,雷狮偷偷塞来的炊饼还带着体温,那人故意染脏他衣角,却在别人欺辱时,用带着伤疤的手背替他挡住棍棒。此刻交叠在案几上的手,一个攥着碎成两半的玉牌,一个捏着断裂的银链,像两截未尽的誓言。
“明日早朝,本王自会面圣。”雷狮起身时,蟒纹衣摆扫过他手背,留下一道微凉的触感。那人转身时,散落的墨发间隐约露出后颈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箭留下的印记。安迷修握紧刻着“监察司”的碎玉,看青苔漫上石阶,突然明白,从演武场那次对峙起,他的剑,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地,向那抹桀骜的玄色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