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乌云就沉沉地压在头顶，像打翻了的墨汁，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青灰色。沈青妩裹紧了身上的素色披风，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半片冰凉的虎符。马车碾过城郊泥泞的小路，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跳。
"王爷，还要走多久？"她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飞逝的枯树。空气里带着浓重的湿气，冷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疼。
萧玦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听到问话，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急什么？"
"我不是急，只是..."沈青妩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她能说自己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全是云溪说的那些关于前朝旧部、复国大计的话吗？
萧玦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伸手，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从上车就皱着眉，当心长成老太婆。"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沈青妩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偏头躲开。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王爷请自重。"她板着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萧玦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本王只是想抚平王妃的愁绪罢了。"他收回手，重新靠回软垫上，"快到了。"
沈青妩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马车转过一道弯，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院落的轮廓。
那是一座极其普通的院子，灰墙黛瓦，看起来和周围农家小院没什么两样。可沈青妩眼力尖，一眼就看出围墙顶上隐约露出的巡守卫的衣角。
"这里倒是隐蔽。"她低声道。
萧玦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车夫会意，将马车停在离院门还有几十步远的地方。
两人下了车，萧玦亲自上前叩门。门环是铜制的，上面锈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又敲了两下，节奏古怪。
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探出头来，看到萧玦，立刻躬身行礼："主子。"
"嗯。"萧玦淡淡应了声，率先走了进去。沈青妩看了那老者一眼，发现他虽然穿着普通，可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个练家子。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种着几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正对院门的是正房，看起来有些陈旧，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匾额，上面模糊能辨认出"静心苑"三个字。
"随我来。"萧玦站在正房门口，回头等她。
沈青妩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墨香混着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屋里光线昏暗，即使大白天也看得不太真切。
"坐。"萧玦指了指窗边的太师椅，自己则径直走向屋子中央的大案。他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啪"地吹亮，点燃了桌角的烛台。
跳跃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沈青妩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间书房。四面墙边全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有的封面都已经泛黄卷曲。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画苍劲，意境悠远，看起来像是前朝大家的手笔。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此处？"萧玦背对着她，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空旷。
沈青妩没有坐下，她走到一个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翻看："王爷不是说有东西给我看么？"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萧玦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青瓷茶杯，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这别院，是我母妃生前的静养之所。"
沈青妩翻书的手一顿。关于萧玦的母妃，宫里一直讳莫如深。有人说她是罪臣之女，有人说她是异族美人，却没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王爷的母妃..."她试探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萧玦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径直走到西面那排书架前："你父亲沈太傅，年轻时曾是我母妃的伴读。"他伸出手，指尖在书架上的书脊一一划过，"他们关系很好，好到..."
他突然停在一本《史记》前，用力一拉。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整个书架竟然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一个暗格！
沈青妩惊得后退一步，险些碰倒身后的椅子。这机关做得也太隐蔽了！
萧玦却像是司空见惯，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转身递给沈青妩："打开看看。"
沈青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盒子很沉，上面雕着繁复的云纹，锁是黄铜的，已经有些氧化发黑。她试着打开，发现没有上锁。
盒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缓缓开启。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封信件，每一封都用火漆封口，看起来年代久远。
"这些是..."沈青妩不解地看向萧玦。
"你自己看。"萧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脸上。
沈青妩心里一动，从最上面拿起一封信。火漆是普通的红色，上面没有印记。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让她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她父亲沈太傅的笔迹！
"江南旧部还需安抚，虎符之事切记不可声张。待时机成熟，自有号令..."沈青妩轻声念着，越念心越凉。信里提到了江南，提到了虎符，甚至还提到了"复国大业"！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父亲怎么会..."
萧玦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没什么不可能的。"他拿起另一封信，递给她，"看看这封。"
沈青妩颤抖着手接过，展开一看，呼吸骤然停止。这封信还是沈太傅的笔迹，可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利用安嫔迷惑先帝，如何借沈月柔之手除掉朝中忠臣，甚至连她母亲的死，都可能与父亲有关！
"不...这不是真的..."她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我父亲不会这么做的！他是忠臣，是国之栋梁..."
"忠臣？"萧玦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一个勾结前朝旧部，意图谋反的人，也算忠臣？"
沈青妩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早就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父亲的事？"
萧玦看着她，没有否认："我确实知道一些。"
"所以你接近我，娶我，都是为了这个？"沈青妩的声音颤抖着，手里的信纸飘落一地，"你把我当成棋子，当成接近我父亲的工具？"
"我从未利用你。"萧玦眉头微皱，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
"没有利用？"沈青妩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抓起桌上的紫檀木盒子，狠狠摔在地上！信件散落一地，像雪片一样飘得到处都是，"那你告诉我，虎符是怎么回事？昨晚宫宴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酒？为什么现在又带我来看这些？！"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一直以为萧玦是不同的，是可以信任的，可到头来，他还是和那些人一样，把她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萧玦看着满地狼藉，脸色也沉了下来："沈青妩，你冷静点！"
"让我怎么冷静？"沈青妩红着眼眶，一步步逼近他，"你把我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要我冷静？我父亲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来审判！"
"我没说要审判他。"萧玦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真相？"沈青妩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什么是真相？难道就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利用我的感情？"
她越说越激动，伸手想去推萧玦，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握得她生疼。
"放开我！"沈青妩挣扎着，另一只手也挥了过去。
萧玦顺势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沈青妩挣扎不得，只能愤怒地瞪着他："萧玦，你混蛋！"
萧玦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急躁地让她知道真相，可他实在受不了她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受不了她对沈太傅还抱有幻想。
"如果我告诉你，我与前朝也有关系呢？"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沈青妩的挣扎动作一顿，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萧玦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她，却没有完全放开，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我母妃，是前朝的昭阳公主。"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沈青妩头晕目眩。她怔怔地看着萧玦，一时说不出话来。前朝公主？那萧玦岂不是...
"你...你是前朝余孽？"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萧玦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先帝念及旧情，才留了我一命。这些年，我明面上是大启的靖王，暗地里，却一直在调查前朝灭亡的真相。"
他转身走到那幅山水画前，伸手轻轻抚摸着画框："三年前安嫔行刺案，我就查到了蛛丝马迹。你母亲确实是前朝旧部，但她只是被利用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你父亲沈太傅。"
沈青妩的脑子一片混乱。萧玦的话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她父亲是忠臣，她母亲温柔贤淑，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捂住头，感觉头痛欲裂。
萧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密报。你父亲约定三日后在城外青龙寺交接虎符，准备动手了。"
沈青妩颤抖着手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的笔迹确实是她父亲的。信里写着"虎符合璧，旧部集结，共图大业"几个字，字字诛心。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蹲下身，失声痛哭起来。原来前世沈家被满门抄斩，并不是意外。父亲早就背着所有人策划了这一切，而她和母亲，都只是他夺权路上的棋子。
萧玦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过了好一会儿，沈青妩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眼神虽然红肿，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沈家不能落入奸佞之手，更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萧玦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阻止他。"沈青妩抬头直视萧玦的眼睛，"我可以与你合作，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查清我母亲的死因，还她清白。"
"可以。"
"第二，沈家的事，我要亲自了结。"
萧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
"第三..."沈青妩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如果我父亲确实罪无可赦，我希望...能够给他留个全尸。"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到底是亲生父亲，即使他做错了事，她还是无法狠下心来。
萧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答应你。"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之前的隔阂与猜忌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上的信任。
就在这时，萧玦突然转身走向那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锦盒。他走到沈青妩面前，将锦盒递给她："三日前你问我为何帮你，答案在这里。"
沈青妩看着他手中的锦盒，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疑惑地抬起头："这里面是..."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萧玦的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青妩颤抖着手接过锦盒，缓缓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银簪，样式古朴，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看到这支银簪，沈青妩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停滞了。这支簪子...她认得！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支簪子，据说在她母亲去世后就遗失了，怎么会在萧玦手里？
"这...这是..."她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萧玦，话都说不完整了。
萧玦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这是当年你母亲送给我母妃的生日礼物。她说，等你长大了，就把这支簪子送给你，让你替她好好活下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