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在一片浓重的药味中睁开眼。
雕花描金的床顶映入眼帘，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苦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左肩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钝痛。
“娘娘醒了！”旁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是贴身宫女碧月。
沈知微转过头，看见碧月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陛下呢？”她沙哑着嗓子问道，脑海中闪过刘寒剑倒在她怀里的画面，心脏猛地一缩。
碧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低声道：”陛下还在昏迷中，太医们正在里间诊治。”
沈知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碧月按住了：”娘娘，您刚醒，身子还弱，快躺下歇着。太医说您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养。”
“我要去看看他。”沈知微固执地说道，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左肩的伤口被牵扯，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阵阵发黑。
“娘娘！”碧月急忙扶住她，”您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看陛下？太医说了，您要是再乱动，伤口就要裂开了！”
沈知微看着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肩，那里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变成了暗红的颜色。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妥协了：”扶我坐起来。”
碧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沈知微靠在床头，目光望向里间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太医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北狄人进城了，父亲怎么样了？沈家上下…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走了出来，脸色凝重。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道：”茶太医，陛下怎么样了？”
茶太医走到床边，躬身行礼：”启禀娘娘，陛下伤势过重，匕首刺中胸膛，伤及肺腑。老臣已经尽力了，但陛下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她怔怔地看着茶太医，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是为了救她才…
“娘娘，您别太担心。”碧月轻声安慰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里间的门。那里，躺着那个曾经与她签订协议、承诺放她离去的男人，也是刚刚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男人。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麻。三年来的协议，三年的相敬如宾，还有刚刚他那舍命相护的举动，以及他最后那句”别哭…我说过…会陪你…回京城…”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娘，该喝药了。”碧月端着汤药走过来。
沈知微接过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苦涩，只有一阵阵的麻木。
喝完药，她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三年前的新婚之夜，到他登基为帝，再到苏婉儿的陷害，最后是西城门的生死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沈知微猛地睁开眼，看见几个太医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神色慌张。
“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为首的茶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沉声道：”陛下…陛下情况不太好，脉象越来越弱了。”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掀开被子，不顾碧月的阻拦，踉跄着跑进了里间。
里间的床上躺着刘寒剑，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的血迹已经渗透出来，触目惊心。几个太医围在床边，正忙着给他施针。
“让开。”沈知微推开挡在床边的太医，走到床前。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刘寒剑的脸颊。他的皮肤冰冷，毫无温度。她的指尖颤抖着，滑到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刘寒剑…”她低声唤道，声音哽咽，”你醒醒…你说过要陪我回京城的…”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娘娘，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茶太医说道。
沈知微没有理会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刘寒剑。她的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头和干裂的嘴唇上，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碧月，去拿我的金簪来。”她说道。
碧月愣了一下，连忙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递了过去。
沈知微接过金簪，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袖。碧月和太医们都惊呆了，纷纷惊呼：”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沈知微没有理会他们的惊呼，她握住刘寒剑冰凉的手，将自己流血的手腕放在他的唇边：”刘寒剑，你醒醒…喝了我的血…你就能醒过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也带着一丝绝望。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她别无选择。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不能让他食言。
鲜血顺着刘寒剑的唇边流进他的嘴里，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着什么。
沈知微心中一喜，连忙加大了手腕的力度，让更多的血流进他的嘴里。
“娘娘！您不要命了！”碧月哭喊着想要阻止她。
“别碰我！”沈知微厉声喝道，眼神坚定，”如果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刘寒剑突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当他看到近在咫尺的沈知微和她流血的手腕时，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着想坐起来：”知微…你…”
“你醒了！”沈知微喜极而泣，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他的脸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刘寒剑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心中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要按住她的伤口，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不能让你死。”沈知微抽泣着说道，”你答应过要陪我回京城的…”
刘寒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着沈知微苍白的脸，心中百感交集。”知微…对不起…”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沈知微摇了摇头，擦干眼泪：”别说这些了，你好好养伤。”
她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腕，却被刘寒剑紧紧抓住了。”让太医…给你包扎…”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知微只好点了点头。茶太医连忙上前，拿出金疮药和纱布，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
处理完伤口，沈知微坐在床边，看着刘寒剑苍白的脸，心中感慨万千。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刘寒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疼了…只要你在我身边…”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三年来的隔阂和误解，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躬身行礼：”启禀陛下，娘娘，镇国公求见。”
刘寒剑和沈知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镇国公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刘寒剑沉声说道。
小太监领命退下，不一会儿，镇国公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戎装，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神色。
“臣，参见陛下，娘娘。”镇国公躬身行礼。
“镇国公免礼。”刘寒剑说道，”不知你前来，有何要事？”
镇国公直起身，神色凝重地说道：”启禀陛下，京中传来消息，沈太傅…沈太傅他…”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紧张地问道：”我父亲怎么了？”
镇国公叹了口气，说道：”沈太傅昨夜在京畿大营哗变中，被乱箭射死了。”
“什么？！”沈知微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碧月连忙扶住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沈知微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父亲他怎么会…苏婉儿明明说…”
刘寒剑看着沈知微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知微…你别激动…”
镇国公看着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娘娘，节哀顺变。沈太傅是为国捐躯，是大启的忠臣。陛下已经下旨，追封沈太傅为太师，谥号忠烈。”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滑落。父亲…那个从小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练剑的父亲…那个说要带她去江南看桃花的父亲…竟然就这样离开了她…
刘寒剑看着沈知微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如果他早点看清苏婉儿的真面目，如果他没有犹豫不决，如果他能早点回京…
就在这时，沈知微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擦干眼泪，看着刘寒剑，一字一句地说道：”刘寒剑，我们的协议，还算数吗？”
刘寒剑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沈知微冰冷的眼神，知道她又变回了那个清醒独立、不恋慕权势的沈知微。”知微…我…”
“你不用说了。”沈知微打断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沈家也已经完了。我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放我走吧。”
刘寒剑看着沈知微决绝的眼神，心中一阵剧痛。他知道，这一次，如果他再让她走，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知微…我不让你走…”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陛下！”太医们连忙上前扶住他。
沈知微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刘寒剑，你是大启的皇帝，是九五之尊，你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国事。”她说道，”放我走吧，我们两不相欠。”
刘寒剑看着沈知微冰冷的眼神，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好…我放你走…”
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刘寒剑看着她，继续说道：”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沈知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知微。”刘寒剑突然开口叫住她。
沈知微回过头，看着他。
刘寒剑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苏婉儿，我们…会怎么样？”
沈知微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没有如果。刘寒剑，我们注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
说完，她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没有丝毫留恋。
刘寒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知道，他永远失去她了。
镇国公看着刘寒剑痛苦的神情，叹了口气：”陛下，您也别太伤心了。娘娘她…或许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刘寒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
沈知微走出养心殿，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从未发生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她终于自由了。
碧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娘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沈知微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去江南。”
“江南？”碧月愣了一下。
沈知微点了点头，眼神向往：”对，去江南看桃花。父亲说过，江南的桃花很美。”
碧月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也笑了：”好，我们去江南看桃花。”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宫外走去。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仿佛为她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从此以后，江湖上少了一位皇后，多了一位洒脱自在的沈姑娘。而皇宫里的那位皇帝，却常常独自一人站在宫墙上，望着南方的方向，一站就是一整天。
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那个想要带他去看江南桃花的女子。
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铺满枝头。沈知微站在桃树下，看着纷飞的花瓣，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碧月端着一碗刚沏好的龙井茶走过来，轻声道：”姑娘，喝口茶吧。这是新采的明前龙井，您尝尝。”
沈知微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清冽，却驱不散她心中的阴霾。”碧月，我们来江南多久了？”她问道。
“快三个月了。”碧月回答道，”姑娘，您是不是还在想京城的事？”
沈知微摇了摇头，将茶杯递给碧月：”不想了。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北方的方向。那里，有她曾经的家，有她爱过的人，也有她无法释怀的伤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知微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朝着她们的方向疾驰而来。男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知微面前，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娘娘。”
沈知微皱了皱眉：”你是何人？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黑衣男子抬起头，沈知微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锐利如鹰。”属下是影卫营的统领，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娘娘。”
“保护我？”沈知微冷笑一声，”刘寒剑他又想做什么？难道他还觉得亏欠我的不够多吗？”
影卫统领的脸色有些苍白：”陛下…陛下他…“
“他怎么了？”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影卫统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他…驾崩了。”
“什么？！”沈知微如遭雷击，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说什么？刘寒剑他…他死了？”
影卫统领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陛下旧伤复发，加上国事繁重，心力交瘁，于三日前在养心殿驾崩了。他临终前，一直念着娘娘的名字，还说…还说要把这个交给您。”
影卫统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沈知微。
沈知微颤抖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支白玉簪。簪子的款式很简单，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这是她刚入宫时，刘寒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他还说什么了？”沈知微的声音哽咽着，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影卫统领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道：”陛下说，他对不起您。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负您了。”
沈知微拿着白玉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了他为她挡下的那一刀，想起了他在病床上说的那些话，想起了他最后决绝的眼神…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陛下还留下遗诏，”影卫统领继续说道，”传位于三皇子，由镇国公和您共同辅政。”
“我？”沈知微愣住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怎么能辅政？”
影卫统领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递了过去：”这是陛下的遗诏，上面有您的名字。”
沈知微接过圣旨，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由她和镇国公共同辅政的字样。她的手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影卫统领说道，”京城现在很不稳定，三皇子年幼，需要您回去主持大局。”
沈知微看着手中的白玉簪和明黄圣旨，心中百感交集。她恨过刘寒剑，怨过他，也想过永远不再见他。可是，当她听到他驾崩的消息时，她的心还是像被刀割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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