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顾家别墅。
落地窗外的天空时不时被闪电划破,惨白的光瞬间照亮房间里冷得像雕塑的两个人,接着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雷声闷闷地滚过来,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桌上那份离婚协议,白纸黑字,旁边放着的咖啡早就没了热气,杯壁上凝着一圈褐色的渍迹,像是什么东西凝固了的血。
轩辕倾城站在桌子这头,不高不低的鞋跟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盯着协议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顾司辰",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像是在确认这三个字的重量。
左手无名指上,一圈浅浅的白印子,那是戴了三年婚戒留下的痕迹,现在看起来格外刺眼。
"签好了吗?"
顾司辰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冷得像外面的雨。他靠着书架,深色睡袍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膛。
头发没怎么打理,有几缕垂在前额,却一点也不显得乱,反而有种被精心设计过的随意感,就像他整个人一样,连不耐烦都透着股高高在上的矜贵。
轩辕倾城没回头,只是缓缓抬起眼皮,镜子般的地板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怎么?舍不得?"顾司辰嗤了一声,慢悠悠地走过来,"还是觉得钱少了?"
他走到桌边,随手从真皮钱夹里抽出一张支票,用两根手指捏着,轻轻放在轩辕倾城面前,推了过去。
动作里的轻蔑,像是在喂狗。
"三千万。"
顾司辰的声音带着施舍的意味,"足够你这种人下半生衣食无忧了。"
支票上的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红戳戳的印泥看着特别扎眼。
轩辕倾城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两秒,又移开了。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笃,笃,笃,节奏不紧不慢,像在计算什么,又像只是无聊。
顾司辰皱了皱眉。
他本来以为轩辕倾城会哭闹,或者至少会装装样子挽留一下,再趁机多要点钱。
毕竟这三年来,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像只安静的兔子,只要给点胡萝卜就满足了。
可她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有点不舒服。
轩辕倾城深吸了口气,挺直后背。
她终于伸出手,却跳过了那张支票,直接拿起了旁边的钢笔。
笔杆是凉凉的金属触感,握在手里很踏实。
顾司辰挑了挑眉,有点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装什么清高,签了字,拿了钱,还不是一样要滚蛋。
轩辕倾城低下头,笔尖落在"乙方"后面的横线上。
她的手指很稳,一点都没抖。
三个字,"轩辕倾城",一笔一划,清秀里藏着股说不出的韧劲。
写完最后一笔,她把笔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个安静得可怕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她把签好的协议往顾司辰那边推了推,动作轻得像羽毛。
"顾总满意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没什么情绪。
顾司辰拿起协议看了一眼,确认上面的签名没问题,心里那点莫名的不舒服更明显了。
"早知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他说着,就拿出手机准备叫律师过来。
轩辕倾城突然笑了笑。
不是那种开心的笑,是很轻很淡的那种,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一下子就没了,可那点凉意却沉到了人心里。
"顾总真是贵人多忘事。"
顾司辰按手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轩辕倾城抬起眼皮,迎上他的目光。那双以前总是带着点怯懦和讨好的眼睛,现在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星星。
"三年前,若不是为了救你病危的爷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司辰的脸"唰"一下就变了,像是被人泼了盆冰水。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厉声打断她,声音又急又沉,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轩辕倾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憋了三年的郁气终于散了点,带出一丝冷笑。
"我说,"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当年你用我弟弟明宇的医药费威胁我,逼我签下那份协议,现在倒像是我死缠烂打,贪图顾家富贵?"
脑海里突然闪过三年前的画面。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弟弟明宇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得像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一起一伏,微弱得随时可能断掉。
医生把病危通知书放在她手里,冷冰冰地说,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可那笔天文数字一样的手术费,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然后高利贷的电话打了过来,催债的人凶神恶煞,说再不还钱就要卸她一条腿。她抱着电话哭,哭得浑身发抖。
就在那个时候,顾司辰的律师找到了她,拿出一份拟好的协议。
上面写着,她要自愿嫁给顾司辰,当顾家的少奶奶,为期三年。
作为交换,顾家会承担明宇所有的医疗费用,直到他完全康复。
她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抖着手签下名字的,墨水晕开,像一滴苦涩的泪。
"你胡说!"顾司辰的脸铁青铁青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当年明明是你自己..."
"我自己什么?"轩辕倾城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三年来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自己拿着协议求你娶我?顾司辰,你要不要脸!"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还平静无波的眼睛现在红了,却不是哭,是气的。
"你敢说你不记得?"轩辕倾城盯着他,一步步逼近,"那天在医院走廊,你派来的人是怎么说的?他说只要我签了字,明宇就能立刻进手术室。否则..."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刻骨的恨:"否则就让我看着我弟弟去死!"
顾司辰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确实记得三年前爷爷病危,医生说唯一的希望就是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受刺激。
而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他结婚。
当时他心里只有白若溪,怎么可能随便找人结婚。
后来...后来好像是助理提了个建议,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家里出了事急需钱,而且保证绝对听话,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他当时被爷爷的病急昏了头,加上助理拍着胸脯保证一切妥当,他就没多问,签了字。
他一直以为轩辕倾城是为了钱才答应的。这种女人他见多了,眼里只有钱,只要给够了,让她们做什么都行。
可现在...
轩辕倾城看着他震惊又语塞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她笑出声来,笑声不大,却充满了嘲讽。
"怎么?说不出来了?"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冷得像冰,"顾司辰,这三年来,你以为你在施舍谁?"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支票,那三千万的数字在她眼里像个天大的笑话。
她捏着支票的两边,手指用力。
"撕拉——"
清脆的纸张撕裂声在房间里回荡。
顾司辰眼睁睁看着她把那张可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支票撕成了碎片,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白色的纸屑飘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格外刺眼。
"三千万?"轩辕倾城冷笑,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顾总觉得很多?"
顾司辰死死盯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今天的轩辕倾城简直陌生得可怕。
这还是那个永远低着头,说话温声细语,甚至不敢跟他大声喘气的女人吗?
"这三年,"轩辕倾城往前走了一步,逼得顾司辰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书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每晚醉酒回家,抱着我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笔服务费,顾总付得起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顾司辰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白若溪,"轩辕倾城轻轻念出那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伤口,"这个名字,我听了整整三年。
顾司辰,我也替她当了整整三年的替身!"
她的眼圈红了,有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仰着头,像一只濒死却不肯屈服的天鹅。
顾司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轩辕倾城通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痛苦、愤怒和嘲讽的表情,看着地上那些被撕碎的支票碎片,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突然席卷了他。
"你..."他想说什么,想解释,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字。
轩辕倾城却不想再跟他废话了。
她转身,拿起放在角落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
包不大,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她这三年在顾家的生活,就只留下了这么点东西。
她走到书房门口,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顾司辰,"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从今天起,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她扭动门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砰——"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顾司辰傻傻地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桌,浑身僵硬。
书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轩辕倾城身上那股淡淡的、常年用的洗干净衣服的肥皂香味,可现在却变得无比陌生。
他为什么...没有去拦住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顾司辰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要拦她?他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盼着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赶紧消失,盼着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白若溪。
可为什么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他心里会这么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扔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猛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书房门,想也没想就喊了一声:"轩辕倾城!"
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
只有走廊尽头那盏昏黄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走了。
真的走了。
顾司辰站在走廊里,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就好像,他刚刚弄丢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件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外面的雨好像更大了,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而此刻,顾家别墅大门外。
轩辕倾城站在冰冷的雨幕里,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瞬间就把她淋了个透湿。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滴进眼睛里,有点涩,有点疼。
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三年了。她终于熬出来了。
明宇的病已经好了,手术很成功,现在正在国外做康复治疗。
而她这三年,一边在顾司辰面前扮演温顺听话的傀儡,一边暗中联系以前家族的旧部,一点点积蓄力量,等待的就是今天。
顾司辰以为她是那个除了钱一无所有的轩辕倾城?他以为离开了顾家,她就活不下去?
真是天大的笑话。
轩辕倾城从帆布包里拿出一部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旧的手机。
手机是特制的,防窃听,防定位,是她这三年唯一的秘密。
她用冻得微微发抖的手指拨通了一个号码,备注只有两个字:林叔。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那边传来一个沉稳老练的声音:"大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轩辕倾城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但她很快稳住了情绪,用一种和刚才在书房里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林叔,我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慰:"太好了!大小姐,您受苦了!"
"都过去了。"
轩辕倾城深吸一口气,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更加清醒,"林叔,告诉大家,计划可以开始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轩辕倾城。
她是轩辕家族的大小姐,她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她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践踏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尤其是顾司辰。
她抬起头,看向顾家别墅二楼那个亮着灯的书房窗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司辰,你等着。
这才只是个开始。
雨夜中,她的身影单薄却挺拔,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翠竹。
雨水冲刷着过去的屈辱和不堪,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