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樟与松香

九月的风裹着南方盛夏最后的黏腻，卷着香樟树叶的气息，劈头盖脸糊了林溪一脸。

她第三次在这片长得一模一样的树林里迷路了。行李箱的滚轮在青石板路上磕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被困住的脚步声，替她把烦躁一下下砸在地上。手机屏幕明晃晃的“已到达目的地附近”，可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绿——香樟的枝叶织成穹顶，阳光硬挤过缝隙，碎成千万个晃眼的光斑，把林溪的影子碾得稀薄。

“文学社招新在香樟林尽头的喷泉旁……到底哪是尽头啊！”林溪盯着地图小声嘟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上的挂饰，那是高中好友送的“幸运小雏菊”，此刻花瓣都快被掐扁。

“同学，需要帮忙吗？”

清清爽爽的男声从身后漫过来，像刚从冰箱拿出的冰汽水，“啵”地撬开暑气。林溪猛地回头，怀里的笔记本差点甩出去——男生背着把黑色吉他，琴头银弦钮泛着微光，白T恤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手腕上沾着点透明松香，是吉他手调试琴弦时会留下的痕迹。

他很高，站在斑驳树荫里，阳光恰好落在肩头，把发梢染成浅棕。笑起来时，眼角堆起两道浅纹，像被夏风吹过的水纹，清浅又舒展。林溪后知后觉地想，这就是小说里写的“少年感”吧，明明只是普通白T恤，穿在他身上，却像盛着一整个夏天的风。

“我……找喷泉，文学社招新。”林溪声音发紧，手指下意识攥紧笔记本，封面上小雏菊被捏得变形，墨绿花瓣几乎要渗进指缝。

“往前直走，第三个分叉口左拐，穿过月季花丛就是。”他抬手指路，指尖修长干净，指腹薄茧若隐若现——是常年弹吉他磨出来的。说话时，吉他包带轻轻蹭过白T恤，蹭出一道浅灰印子，他也没在意。

道谢后转身，林溪走得太急，胳膊肘撞上传送箱拉杆，怀里笔记本“啪”地坠地。散开的纸页像受惊的蝶，飘落在青石板缝隙里。她慌得弯腰去捡，却见男生已经蹲下，手指轻轻拂过最上面那页——

“风会记得每片叶子的形状”。

钢笔字迹洇着浅灰，是林溪前天傍晚写的，那时她刚到星辰大学，站在香樟林外，看夕阳把叶子染成金箔，忍不住记下这句，混着对新环境的期待与不安。

“你的字很好看。”他把笔记本递回，语气自然得像说“今天天气不错”，没有追问，没有探究，仿佛这只是句稀松平常的赞美。

林溪指尖碰他手背的瞬间，温热触感顺着皮肤窜上来，烫得她猛地缩回手。“谢、谢谢……”声音飘在风里，自己先红了脸。

男生站起身，拍了拍吉他包上的灰：“快去吧，招新要结束了。”白T恤衣角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钥匙串，小小的篮球挂件晃啊晃，撞出细碎的光。他背着吉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松香混着香樟味，在林溪鼻尖绕了好远。

望着他消失在香樟深处的背影，林溪低头翻笔记本，被碰过的那页，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跳。深吸口气，循着方向走时，鼻尖总萦绕着那缕若有似无的松香，和香樟叶的气息缠在一起，成了她对星辰大学的第一份记忆。

喷泉的水声越来越近，社团招新的喧闹刺破树林的静谧。林溪握紧笔记本，小雏菊挂饰在帆布包上轻轻摇晃。她忽然想，这片让人迷路的香樟林，或许藏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比如一个会指路的吉他手，和一句被陌生人看见的、关于风和叶子的话。

转过第三个分叉口，月季花丛探出艳红的花苞，喷泉在阳光下碎成银亮的星子。文学社招新摊位前，学长学姐举着海报笑闹，林溪深吸口气，把散落的纸页重新夹进本子，朝着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