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苏青被手机震动惊醒。屏幕上跳出陈默的名字,背景是三年前大学毕业照——他站在林晚星身后,手里攥着朵蔫了的白玫瑰,而她在镜头角落,举着半块没吃完的糖醋排骨,笑得没心没肺。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的发绳……卡在排水口里了。”陈默的声音裹着水汽,混着哗哗的水流声,“我拔不出来。”
苏青抓起外套冲下楼。23层公寓的门没锁,玄关散落着摔碎的马克杯,水渍漫过她的帆布鞋。卫生间里,陈默跪在浴缸前,手指在排水口处抠挖,指缝里全是红褐色的泥垢——那是他从江边带回来的、用来掩盖血迹的淤泥。
林晚星的珍珠发绳缠在管道滤网里,米白色的珍珠沾着血丝,像她从前总爱往陈默嘴里塞的奶糖。苏青蹲下身,摸出包里的眉夹,一点点挑开缠绕的发丝。“你埋尸时,为什么要把她的发绳解下来?”她的指甲碰到冰凉的珍珠,突然想起大学宿舍,林晚星总抱怨“珍珠太滑,绑不住头发”,却每次都抢苏青的皮筋用。
陈默的肩膀猛地一颤。“她以前说……”他的声音被水流冲得发飘,“说珍珠发绳配白玫瑰最好看。我给她种的第一盆白玫瑰开花那天,她就戴的这个。”
眉夹终于挑出发绳,珍珠滚落浴缸,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苏青起身时,看见镜子里的两人:她的刘海被冷汗打湿,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两只被暴雨淋湿的兽。浴缸边缘,陈默用来清理血迹的双氧水正冒着白沫,气泡破裂的声音里,混着楼下车库传来的扫地机器人提示音——凌晨三点,这座城市还有无数个“正常”的家庭在运转。
“她的手机呢?”苏青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翻找洗手台的抽屉。林晚星从不离身的最新款苹果手机,此刻正躺在化妆品收纳盒里,屏幕亮着,停留在与“华尔街男友”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林晚星发的:“他好像不爱我了。”
对方回了个句号。
苏青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昨天破解的加密相册——那些“男友照片”里,男人的腕表始终停在下午三点,而纽约与北京时间差12小时,下午三点该是凌晨三点。“这账号是假的。”她把手机扔给陈默,“IP地址在本市,和你种花的大棚同个区。”
陈默接住手机的手在发抖,屏幕映出他瞳孔里的惊涛骇浪。“她为什么要骗我?”他反复放大照片里男人的袖口,“这个纽扣……是我去年给她寄的生日礼物,我说‘等你回来,我给你缝在新西装上’。”
卫生间的排气扇发出“嗡嗡”的声响,苏青盯着镜中自己的影子,突然笑出声。“你以为她真的在纽约过好日子?”她扯下自己的项链——那是条银质玫瑰吊坠,和林晚星朋友圈里晒的“男友送的钻石项链”长得一模一样,“上周我在小商品市场进货,看见她在摊前砍价,说‘要两条,一条送闺蜜’。”
陈默猛地抬头,撞进苏青的眼睛。那一瞬间,卫生间的水汽突然变得粘稠,像他们之间正在发酵的秘密。他想起三年前林晚星出国前夜,自己在工地加班,苏青突然发来消息:“晚星在宿舍哭,说舍不得你。”当时他以为是玩笑,现在才明白,有些未说出口的话,早被时光泡成了毒酒。
清理完现场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苏青帮陈默把沾血的地毯卷起来,发现地毯下的木地板有处凹陷——是陈默当年为了给林晚星装秋千,用电钻打的孔。“你守着这房子,到底是等她,还是等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她的指甲抠进凹陷处,摸到里面藏着的东西——半包受潮的烟,烟盒上写着“戒烟第365天”,日期是林晚星出国那天。
陈默突然从身后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双氧水的刺鼻气味,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的旧伤——那是大学时帮林晚星抢演唱会门票,被栏杆划破的疤。“苏青,”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你为什么不报警?”
楼下的早餐店传来煎蛋的香气,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金色的条纹。苏青转身时,鼻尖撞上他的锁骨,闻到他衬衫里藏着的、林晚星同款香水味。“因为我想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给她种的最后一盆花,为什么是带刺的‘月光’月季?”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花粉过敏,”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除了月季。”
苏青突然想起,大学植物课考试,林晚星作弊被抓,是陈默替她罚站两小时。当时老师问“月季与玫瑰的区别”,陈默说“月季刺少,适合拥抱”,而林晚星在教室后排喊“我就喜欢玫瑰的刺,扎人疼才记得牢”。
晨光漫进卫生间时,他们把装着血衣和发绳的黑色塑料袋塞进苏青的阁楼储藏柜。柜角堆着苏青画了一半的建筑图,图纸上的阳台设计,和陈默现在住的这套一模一样——三年前,她以为自己画的是“梦想中的家”,原来早把暗恋藏进了钢筋水泥的线条里。
锁柜门前,苏青看见陈默把林晚星的珍珠发绳系在柜内的挂钩上,像挂了串微型的风铃。“这样,”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珍珠,“她就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阁楼的天窗透进鸽子的咕咕声,苏青靠在门框上,看着陈默的背影。他的肩膀很窄,却比谁都固执——固执地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固执地用带刺的花掩盖温柔,固执地在杀了人之后,还想着给死者留串“风铃”。
她突然掏出手机,拍下挂钩上的发绳。照片里,珍珠在阴影里泛着微光,像这个清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见不得光的默契。
“下一个要处理的,是她的行李箱。”苏青把照片设为私密相册,“你说过,拉链卡住了?”
陈默转身时,睫毛上的晨光落进她眼里。“卡住的地方,”他低声说,“缠着她的头发。”
楼下的垃圾桶发出“哐当”声,收垃圾的三轮车碾过路面的石子,像在为这场隐秘的共谋,敲起了倒计时的鼓点。
阁楼天窗漏下的阳光,在地板上洇出块菱形的亮斑,正好罩住那只半开的行李箱。林晚星的爱马仕旅行箱此刻像头濒死的巨兽,拉链卡在三分之二处,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香奈儿套装——衣角沾着的暗红血渍,在强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光,和苏青昨天在浴缸边缘看到的双氧水白沫,是同一种令人窒息的颜色。
陈默站在苏青身后,手里攥着瓶新买的拉链润滑剂,指腹把塑料喷嘴摩挲得发亮。“试了三次,”他的声音裹着阁楼里的灰尘,发涩发哑,“每次拉到这里就卡住,像有东西在咬。”
苏青戴上橡胶手套,指尖触到拉链的金属齿时,打了个冷颤。卡住的地方缠着几缕蜜金色的发丝,正是林晚星染的那个色号。她忽然想起大学宿舍,林晚星总爱把头发编成麻花辫,绕在苏青的手腕上晃悠,说“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现在这头发却成了最棘手的证据,像道解不开的死结。
“得拆拉链。”苏青从工具箱里翻出尖嘴钳,钳口咬合时发出“咔嗒”声,惊得陈默往后缩了半步。他的目光落在行李箱内侧的夹层,那里露出半张机票——纽约飞回来的,返程日期定在三天后。
“她本来……打算走的?”陈默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想去碰机票,却被苏青按住。
“别留指纹。”她抽出机票,指尖拂过登机人信息旁的小字:“给陈默带了他爱吃的蓝纹奶酪,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苏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大学宿舍夜聊时,林晚星扒着她的床沿说“陈默这人怪得很,别人都嫌蓝纹奶酪臭,他却说是人间美味”,当时苏青在心里偷偷记下来,后来跑遍全城超市,却始终没敢买给他。
尖嘴钳终于撬开拉链头,缠在里面的发丝露得更清楚了。除了蜜金色的,还有几根深褐色的短发——是陈默的。苏青把发丝装进证物袋时,发现其中一根缠着半片干枯的月季花瓣,边缘还带着齿痕,像被人狠狠咬过。
“她死前,咬过花瓣?”苏青举着证物袋对光看,花瓣的纹路里还嵌着点暗红,像凝固的血。
陈默的脸色瞬间褪成纸色。“阳台那盆‘月光’……”他的声音发颤,“我今早去看,少了片花瓣。”
苏青忽然想起第三章里,陈默说“她花粉过敏,除了月季”。原来林晚星最后咬下的那片花瓣,是她唯一不过敏的花,是陈默种了三年的、只属于她的月季。
阁楼的挂钟敲了三下,声音闷得像在敲棺材板。苏青的目光扫过行李箱另一侧的口袋,那里鼓囊囊的,摸出来是个牛皮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在封口处画着朵简笔画月季——和大学时林晚星给陈默写情书的落款,一模一样。
拆信封时,苏青的手套蹭到封口,留下淡淡的橡胶印。里面是三张照片,和一封没写完的信。
第一张照片:林晚星在纽约唐人街的花店,手里举着盆蔫了的白玫瑰,背后的招牌写着“全美速递,中国鲜花”;第二张:她蹲在陈默以前工作的建材厂门口,雪花落在她的貂皮大衣上,像撒了把碎盐——苏青认得那地方,第三章里陈默藏烟盒的木地板凹陷,就是在建材厂打工时被砸的;第三张最模糊,是在机场VIP休息室,她对着镜子自拍,镜子里映出个穿清洁工制服的男人——侧脸轮廓,像极了陈默。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墨迹洇了好几处,像是写着写着哭了:
“陈默,我骗了你。纽约的冬天太冷了,我在餐厅洗盘子时,手冻得握不住碗。他们说你辞了建材厂的工作,我就托人打听,才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凑机票钱,去工地扛钢管砸伤了背……”
“那个‘华尔街男友’是假的,是我花钱雇的留学生。我妈说,只有让你觉得我过得好,你才会放我走……可我每次路过花店,都想给你寄盆月季,又怕你看见就知道我在撒谎……”
“我这次回来,本来想告诉你,我找了家本地的花艺工作室,老板说可以教我种花。我带了蓝纹奶酪,还买了你以前总说‘等有钱了就装’的阳台秋千零件……”
最后一句只写了一半:“陈默,我其实”——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像道没说完的告白,也像她坠落在月季旁时,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苏青的指尖沾着墨迹,突然想起第三章里,她扯下自己的银质玫瑰吊坠,说“上周我在小商品市场进货,看见她在摊前砍价,说‘要两条,一条送闺蜜’”。原来林晚星买的两条项链,一条戴在自己脖子上,冒充是“男友送的钻石款”,另一条,是准备送给苏青的——她始终记得,大学时苏青说过“最喜欢玫瑰吊坠”。
“她……”陈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伸手去拿那封信,手指却在半空停住。苏青看见他的指腹上,还留着昨天清理排水口时蹭到的、红褐色的泥垢——那是他从江边带回来的,用来掩盖血迹的淤泥,此刻正和信纸上的泪痕,在阳光下形成诡异的呼应。
阁楼的天窗突然飞进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撞在行李箱上。拉链松动的瞬间,苏青看见箱底露出个金属物件——是半套秋千挂钩,和第三章里她摸到的、木地板凹陷处藏着的烟盒,形成了残忍的对照:他在戒烟等她,她在攒钱买秋千零件想和他过日子。
“她信里说的花艺工作室……”苏青突然想起什么,翻开手机相册,“是我表姐开的那家。她上周来咨询过,说想找个带大阳台的房子,和‘很重要的人’一起种花。”
陈默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像爬满了蛛网。他想起第三章里,苏青问“你守着这房子,到底是等她,还是等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现在答案昭然若揭:他守着的,正是她想回来一起住的地方。
鸽子又撞了下天窗,发出“咚”的一声。苏青把信和照片塞进信封,放回行李箱时,发现箱衬里绣着行小字:“陈默的花房”。是林晚星的笔迹,针脚歪歪扭扭,像她大学时给陈默织的围巾,总是织错针。
“拉链卡住的地方,”苏青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缠着她的头发,还有你的头发,还有月季花瓣。”她顿了顿,看着陈默的眼睛,“就像你们三个,这辈子都缠在一起了。”
陈默的肩膀垮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苏青听见压抑的呜咽声,混着鸽子的咕咕叫,像首迟来的安魂曲。
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行李箱上,像两条赎罪的锁链。苏青知道,这只卡住的拉链,卡着的不仅是头发和花瓣,还有三个人未说出口的真心,和一场被命运碾碎的、本该开花结果的人生,他却找不到自己又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以后的道路,或许这是报应吧,又或许这是他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