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续写四）

开春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切进花房时，陈默正蹲在老槐树下削铅笔。铁皮盒里的短铅笔被他削得尖尖的，笔屑在脚边堆成小丘，像撒了把碎木屑的星星。苏青抱着念星站在旁边，小姑娘的手指在铅笔杆上歪歪扭扭地划，嘴里嘟囔着：“画、画晚星姐姐……”

“得先画花房的门。”陈默把铅笔塞进念星手里，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薄茧——这孩子总爱抓月季花瓣，小手上早磨出了层浅茧，像极了林晚星小时候爬葡萄架磨出的茧子。念星的蜡笔在纸上戳出个圆乎乎的门，苏青在旁边补了道弧线：“这是玻璃顶的豁口，晚星姐姐的星星就是从这儿掉下来的。”

老周头最近迷上了做花肥，背着竹篓在社区捡了半篓落叶，蹲在花房角落和小杨捣鼓“秘方”。“得加把月季花瓣才够劲，”他往发酵桶里撒花瓣时，眼镜滑到鼻尖，“当年我老伴侍弄兰草，就爱往土里埋点花瓣，说这样花开得有灵性。”小杨举着嫁接的彩虹花枝条凑过来，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周师傅您看，这花茎又长了半寸，根须都缠到钥匙扣的铜绿里了。”

穿军装的老人又来了，这次提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半包花籽。“这是我家老婆子当年收的，”他颤巍巍地倒出花籽，黑亮的籽粒滚在掌心，“她说晚星送的花籽开了花，得留些给花房续着。”苏青认出这是虞美人的种子，林晚星的日记本里夹过同款花籽，纸页上还记着：“军装阿姨说虞美人像小裙子，风一吹就跳舞。”

入夏的暴雨比去年来得更急，陈默在加固玻璃顶时，发现葡萄架的横梁上卡着个东西。爬上去摸下来一看，是只褪色的布蝴蝶，翅膀上还绣着“星”字——是林晚星小时候别在书包上的挂件，当年她说要让蝴蝶替她在花房里飞。苏青把布蝴蝶挂在风铃旁，风一吹，蝴蝶翅膀碰着铃铛，“星”字在阳光下晃来晃去，像个会跑的影子。

念星的画渐渐有了模样，每天都要把新画的花房贴在木牌上。有天她举着画跑来，指着角落里的小身影喊：“陈爷爷你看，晚星姐姐在追蝴蝶！”陈默凑过去，画里的小身影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半串珍珠——正是当年苏青攥着的那串。他忽然想起深秋翻出的珍珠手链，此刻正缠在苏青的手腕上，被汗水浸得发亮。

小杨的彩虹花结了籽，他小心翼翼地收在纸包里，分送给常来花房的孩子。“这籽得埋在钥匙扣底下，”他教孩子们种花时，声音透着认真，“这样长出来的花，都带着晚星姐姐的味道。”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花籽问：“是不是像念星妹妹的布偶一样，会带着故事长大呀？”苏青蹲下来帮她把花籽埋进土里，指尖碰到孩子发烫的小手：“是呀，就像你心里的话，埋进土里总会发芽的。”

中秋那天，花房的虞美人开了，红的黄的铺了半院，像撒了满地小裙子。陈默在花丛里摆了张矮桌，苏青端来桂花糖藕，念星举着画满星星的灯笼跑来跑去。老周头的花肥浇得正合适，彩虹花在月光下泛着紫红光晕，钥匙扣上的“长明”二字被月光洗得发亮。穿军装的老人坐在藤椅上，看着虞美人轻声哼起老歌，调子和林晚星日记本里记的曲谱一模一样。

陈默给苏青剥着橘子，忽然发现她鬓角的白发里，掺着根浅粉色的线头——是念星给她别发卡时蹭上的。他伸手去摘，指尖碰到她耳后的痣，那痣的位置和林晚星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你说这花房是不是有魔法？”苏青咬着橘子笑，“连痣都长得像一家人。”陈默望着满院的花，风里飘着虞美人的香，布蝴蝶在风铃旁飞，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说：“本来就是一家人呀。”

深秋翻土时，念星的小铁铲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塑料跳棋盒，里面装着半盒玻璃珠——是林晚星和邻居孩子玩剩的，当年她总说要把玻璃珠埋进土里，等长出会发光的花。陈默把玻璃珠串成串，挂在彩虹花的枝条上，阳光透过珠子，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的光，念星追着光斑跑，笑声撞在玻璃顶上，又弹回来落在花瓣上，像撒了把会响的糖。

冬至的雪落得悄无声息，花房的炭火盆烧得正旺。老周头给月季裹保暖罩时，发现去年嫁接的地方冒出个新芽，嫩绿的芽尖顶着雪粒，像个怕冷的小脑袋。“这是要开新花呀，”他呵着白气笑，“花房的故事，就跟这芽似的，冻不死。”小杨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苏青正给念星戴围巾，陈默蹲在旁边帮衬，三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挤成一团，和木牌的影子慢慢叠在一起。

念星睡着后，苏青翻出林晚星的日记本，借着炭火的光慢慢翻。陈默凑过去，看见某页贴着片虞美人花瓣，旁边写着：“等花房的花长满院子，就请所有人来吃桂花糖藕。”他忽然想起中秋那天满院的人，虞美人在风里跳着舞，老周头的跑调歌声混着孩子们的笑，确实像场迟到的约定。

“你看，”苏青指着花瓣上的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她的愿望，比咱们想的还热闹。”陈默把毯子往她肩上拉了拉，炭火噼啪响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时光熨平的画。窗外的雪还在下，玻璃顶上的豁口漏进点月光，落在钥匙扣上，“长明”二字在雪光里闪着，像粒埋在故事里的种子，正悄悄等着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