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花房的蓝花楹落了满地紫雪。陈默蹲在鸢尾丛边翻土,忽然听见苏青在葡萄架下喊:“你快来看,这风铃上沾了啥?”他直起身拍掉裤腿的泥,看见苏青举着玻璃风铃,阳光透过铃铛上的小缺口,在地上投出个歪歪扭扭的“星”字——那是当年他给林晚星做风铃时,不小心磕出的豁口。
“这缺口倒成了记号。”苏青用指腹蹭着豁口,忽然笑了,“前儿那对办婚礼的小年轻,托人送了袋新收的花肥,说要给‘长明’钥匙扣底下的月季加餐呢。”陈默凑过去,鼻尖撞上她鬓角的白发,闻到一股熟悉的月季香——是苏青总爱用的那款护手霜,说是用花房的月季花瓣熬的,擦了能让指尖沾着春天的味道。
老周头的徒弟小杨最近迷上了嫁接,蹲在花房角落鼓捣了半个月,愣是把月季枝嫁接到了蓝花楹上。这天清晨他举着嫁接成功的枝条跑来,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陈叔苏姨,你们看!这花要是开了,准是紫瓣红边,像极了晚星姐画的彩虹!”苏青接过枝条,指腹抚过接口处缠着的棉布,棉布上还沾着小杨的汗渍,热乎乎的,像揣着团少年人的执拗。
戴眼镜的姑娘抱着女儿又来了,小家伙刚会走路,摇摇晃晃扑向月季花丛,小手在花瓣上拍得啪嗒响。“她爸给取了小名叫‘念星’。”姑娘笑着把孩子拽回来,从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陈默画的花房素描做的,布偶手里攥着朵布艺月季,花瓣上绣着极小的“长明”二字。苏青捏着布偶的衣角,忽然想起林晚星小时候也有个类似的布偶,后来埋在花房老槐树下了,“等念星再大点,我教她认花房的每朵花。”
入夏的某个午后,暴雨拍得玻璃顶噼啪响。陈默在整理林晚星的日记本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月季花瓣,花瓣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苏青姐说,把愿望埋进土里,花会带着它长大。”他忽然想起五年前探监时,苏青总说花房的月季又冒了多少新芽,原来那时她就把“等你回来”的念头,种进了泥土里。
雨停时,苏青端着刚晾好的酸梅汤进来,看见陈默对着日记本发呆,便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想啥呢?酸梅汤快凉了。”陈默指着花瓣上的字,喉结动了动:“晚星这愿望,咱们替她实现了。”苏青低头抿了口汤,酸梅的涩味混着回甘漫上来,“她呀,现在指定正托小念星带话呢——你看那孩子刚才摘了朵月季,非要往布偶手里塞。”
小杨嫁接的枝条真的开花了,紫瓣红边的花朵垂在“长明”钥匙扣旁边,风一吹,花瓣碰着钥匙扣叮当响。社区的孩子们放学后总来花房,围着这株“彩虹花”听故事,小杨站在木牌旁比划着讲,老周头坐在藤椅上补充细节,讲到林晚星蹲在花房数星星时,孩子们就指着玻璃顶的豁口喊:“晚星姐姐一定是从这儿飞上天的!”
深秋翻土时,陈默的铁铲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打开来,里面装着半块橡皮、三支短铅笔,还有张泛黄的课程表——是林晚星的小学遗物。苏青拿起橡皮,上面还留着牙印,“这丫头总爱啃橡皮,我说了多少次都改不了。”她忽然顿住,把橡皮往陈默手里塞,“你摸摸,这牙印跟你现在啃苹果的样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默咬着苹果的动作僵住,看着橡皮上的牙印,忽然笑得眼角发湿。
冬至那天,花房来了位穿军装的老人,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姑娘扎着麻花辫,站在花房前笑得灿烂。“这是我过世的媳妇,”老人指着照片,声音发哑,“她说年轻时在这儿种过月季,还说有个叫晚星的小姑娘,总偷着给她送花籽。”苏青忽然想起林晚星的日记本里提过“穿军装的阿姨”,原来那些被时光埋住的故事,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像花房的根须,悄悄在土里织成网。
除夕夜,花房的玻璃顶映着漫天烟花。陈默在铜钥匙扣旁挂了串小红灯笼,苏青在木牌前摆了盘林晚星爱吃的桂花糖藕,小杨和念星围着炭火盆烤橘子,老周头哼着跑调的《新年好》给月季浇水。烟花炸开时,念星举着布偶拍手,布偶手里的月季花瓣被风吹起,轻轻落在“长明”钥匙扣上,像个温柔的拥抱。
陈默把苏青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她的手总在冬天发凉,唯独碰过月季花瓣后会带着点暖意。“你看,”他望着玻璃顶外的烟花,声音混着烟花的轰鸣,“这花房的故事,真的越长越热闹了。”苏青往他身边靠了靠,兜里的手被他攥得更紧,“等开春,咱们把铁皮盒里的铅笔削尖,教念星在日记本上画花吧,晚星肯定乐意看。”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花房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月季花瓣上的露珠映着灯笼的光,像无数个小太阳。那些藏在根须里的过往,缠在钥匙扣上的牵挂,终于在烟火气里慢慢舒展,像极了此刻苏青眼角的笑纹,温柔,且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