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爆珠与喉结的月光

我恨我姐夫

可我爱他。

我诞生于姐夫颤抖的双手间。产科医生临时缺席的雪夜，医学院在读的他被迫成为我降临人世的见证者。

那双解剖过无数标本的手第一次托起鲜活生命，他说我啼哭时睫毛沾着羊水结晶，似误入尘世的雪精灵。

十二岁那年的滂沱雨夜，他把我从学校储物柜里捞出来。父母在闹离婚第三年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住校，而他白衬衫浸透呈半透明绸缎，背着我穿过七个积水的街区。

我鼻尖抵着他后颈突出的骨节，闻着福尔马林与青柠须后水交织的气息。

十七岁生日宴后，他在露台为我点燃人生第一支烟。

月光描摹着他夹着薄荷爆珠的修长指节，烟头明灭间，我看见他喉结不自然的滚动。姐姐摔碎香槟杯冲出来时 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小哭包终于长大了。”

现在我二十岁，坐在程雪松的副驾驶上偷看他握方向盘的腕骨。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发疼。这双手曾经接住我初临人世的第一声啼哭，曾经在雨夜里托住我不断下坠的灵魂，如今却只属于我的姐姐。

“暮暮，空调温度合适吗？”程雪松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绸缎。他总是这样，叫我小名时温柔得近乎残忍。

“嗯。”我把脸转向车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扭曲的轮廓。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是姐姐去年从浅草寺求来的，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打着转。

程雪松身上永远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哪怕今天是他难得的休假日。我偷偷深呼吸，让这种冰冷的气味充满胸腔。大学宿舍里那些男生身上总是汗津津的，带着廉价古龙水和荷尔蒙混合的浊气。不像他，永远像一株生长在无菌室的雪松。

“你姐今晚有手术，让我们先吃。”红灯亮起时，他转头看我，眼尾有细小的纹路。三十四岁的程雪松比十年前更令人窒息，白大褂下的肩线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连皱眉时额头的褶皱都恰到好处。

我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比如“好的姐夫”，或者“辛苦你了”。但舌尖抵着上颚，最终只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放《雪之华》，中岛美嘉沙哑的嗓音唱着“若是你的愿望可以实现，我想立刻前往你的身边”。

程雪松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节拍，腕表秒针的走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想起去年冬天他教我解剖兔子的那个下午，手术刀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剥开皮毛时连血珠的轨迹都优雅得像场表演。当他握着我的手示范持刀姿势时，我差点把解剖台掀翻。

“到了。”车停在日料店门前，他解开安全带时布料摩擦的声音让我耳根发烫。这家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姐姐讨厌生食，而程雪松总在我期中考后带我来吃金枪鱼大腹。

包厢里的灯光昏黄如蜜，程雪松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烟灰色的羊绒衫。我盯着他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想起十二岁那个雨夜，这些血管在我眼前跳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