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声,如同惊雷,骤然撕裂了"暗涌"酒吧浑浊的空气,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电子节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邢于笙的脸被这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打偏过去。微卷的栗色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几缕发丝黏在她瞬间泛红的左颊上。皮肤上清晰的五指印痕迅速浮现,火辣辣的刺痛感沿着神经末梢直冲大脑。
酒吧迷离旋转的镭射灯恰好扫过这一隅。冰冷的光束掠过邢于笙错愕的侧脸,照亮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和随即翻涌而起的、更浓重的阴霾。也照亮了韩亦安那只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同样火辣辣地疼,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还沾着一点邢于笙唇边被蹭开的血迹,如同某种触目惊心的罪证。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附近卡座几道惊愕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如同细密的针,扎在韩亦安裸露的皮肤上。调酒师擦拭杯子的动作顿住了,银灰色的头发下,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诧异。
"好好说话,你听得进去吗?我的小骗子。"
邢于笙那带着嘲讽和掌控意味的宣告,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彻底点燃了韩亦安胸腔里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自我厌弃。她不是没被邢于笙激怒过,不是没被她用强硬的姿态对待过,但那一句"小骗子",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捅穿了她此刻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自尊心。
是啊,她是个骗子。骗自己染黑头发就能割舍过去,骗自己接受周承言就能走向"正常",骗自己一路跟踪、像个窥私狂一样在楼下绝望仰望是因为恨......她最骗不了的,恰恰是自己那颗被邢于笙牢牢攥在手心、从未真正挣脱的心!
而邢于笙,这个洞悉一切、操控一切的猎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撕开她的伪装,用最残酷的真相碾碎她的臆想,最后还要用那样轻蔑的称呼,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闭嘴!"韩亦安的嘶吼带着哭腔和崩溃的尖锐,在巴掌的余音中炸开。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墨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有几缕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灰蒙蒙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灭顶的羞耻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邢于笙!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用最伤人的方式!证明你的对!践踏我的错!"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沫。"对!我是蠢!我是瞎!我像个跟踪狂一样在楼下看着你的灯亮灯灭!像个傻子一样被那张照片耍得团团转!像个疯子一样在这里买醉!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脸颊,混合着唇上破皮渗出的血丝,留下狼狈而凄艳的痕迹。"可你呢?!你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挣扎!看着我掉进你亲手挖的陷阱里!看着我为了一个误会痛不欲生!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证明你对我有多重要?!证明我韩亦安离了你邢于笙就活该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猛地抬手,不是再打,而是用沾着血迹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戾。墨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狂乱飞舞。"好!你赢了!你满意了吗?!真相大白了!我没资格恨你了!我该感恩戴德你只是设局耍我,没有真的跟那个废物上床!我该跪下来谢谢你修个电路都修得那么'及时',给我上演了那么一出精彩的'灯光秀'!"她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在喧嚣的音乐背景中显得格外刺耳,"邢于笙,你他妈就是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自私透顶的混蛋!"
骂完了,吼完了,胸腔里那股焚心的怒意和屈辱似乎随着这一巴掌和这通嘶吼宣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空虚。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吧台上,震得吧台上空了的琴酒杯微微晃动。她不再看邢于笙,只是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逸出。墨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形成一个绝望的屏障,将她与邢于笙、与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绝开来。
邢于笙缓缓地转过头。左脸颊上清晰的掌印在酒吧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火辣辣的痛感持续地提醒着刚才那一记耳光的力道。她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是刚才那个狂暴的吻里,亦安唇上伤口渗出的血,还是自己口腔内壁也被那巴掌震得破了皮?她分不清。
亦安崩溃的控诉,字字泣血,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心上。看着她此刻靠在吧台上,墨发披散、浑身颤抖、像个被彻底打碎又强行粘合起来的琉璃娃娃般的模样,邢于笙胸腔里翻涌的暴怒和掌控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底下同样鲜血淋漓的河床------那里有懊悔,有心痛,有铺天盖地的疲惫,还有一种被尖锐指出的、无法辩驳的自私。
她设局,是为了撕碎亦安身边的障碍,是为了把她逼回自己身边。她选择最激烈的方式揭露真相,是因为她害怕,害怕温柔的言语无法穿透亦安筑起的高墙,害怕再次失去。可她忽略了,或者说,她刻意无视了,这种方式本身,就是对亦安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的又一次凌迟。
"得意?"邢于笙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完全没有了刚才宣告主权时的强势。她抬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擦过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仿佛想抹去那耻辱的印记,又像是在确认这份痛楚的真实。"看着你痛不欲生,看着我亲手把你变成笑话...韩亦安,你觉得我会得意?"
她向前一步,逼近那个蜷缩在吧台阴影里的身影。酒吧旋转的灯光扫过,照亮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我是混蛋。我自私,我霸道,我用最烂的方式想把你抓回来。"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韩亦安低垂的发顶,仿佛要穿透那层墨色的屏障,看到她的眼睛。"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她不等韩亦安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因为我他妈也快疯了!看着你染黑头发,看着你对着别的男人笑,看着你一步步走向那个没有我的'光明未来'!我害怕!害怕你真的把我忘了!害怕那个雨夜的诀别吻就是终点!害怕我邢于笙对你韩亦安来说,真的就只是一场'巴黎限时的艳遇'!"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肩窝处那块白色的医用敷料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诉说着那个混乱夜晚的狼狈和真实。"是!我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告诉你周承言是个废物!我可以好好解释那该死的灯是怎么回事!可韩亦安,"她猛地伸手,这一次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轻柔,指尖颤抖地、小心翼翼地触碰韩亦安散落在肩头的一缕墨发,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当我看到你站在楼下,月光照着你的眼泪,当你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当你宁可相信最肮脏的臆想也不肯信我一句的时候...你告诉我,我他妈怎么冷静?!怎么温和?!"
她的指尖顺着那缕冰凉的发丝下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极其克制的力量,轻轻托起韩亦安的下颌,迫使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脸。
四目相对。
邢于笙的眼中不再有征服的火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脆弱。她灰绿色的眼眸像暴风雨后的海面,翻涌着压抑的巨浪。"你说我践踏你...可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推开你,每一次看你受伤,每一次...让你觉得我在伤害你,"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磨砺砂石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都他妈是在往我自己心口捅刀子!"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韩亦安红肿破皮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与刚才的粗暴掠夺判若两人。"那张床照是假的。灯灭了是我在修那个该死的电路,还被烫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自己肩窝的敷料,又落回韩亦安蓄满泪水的灰眸里,"我和周承言,什么都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她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拭去韩亦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从头到尾,从巴黎到香港,从月光银到墨黑长发...韩亦安,我想要的,我碰过的,我死也不会放手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穿透酒吧的喧嚣,狠狠砸在韩亦安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认命吧。"邢于笙的额头缓缓抵上韩亦安的额头,微卷的栗色发梢垂落,与韩亦安的墨黑长发若有似无地交缠。滚烫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她的呼吸拂在韩亦安的脸上,带着威士忌的微醺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恨我也好,骂我也罢,这辈子,你休想再把我从你的世界里摘出去。"
额头相抵的触感,滚烫得惊人。邢于笙微卷的栗色发丝扫过韩亦安的额角、眉梢,带来细微的痒意,也唤醒了无数个巴黎画室里耳鬓厮磨的记忆碎片。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威士忌的气息,霸道地包裹着她,驱散了酒吧浑浊的空气。邢于笙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冰冷颤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