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的初秋,空气里浮动着桂香与纸钱焚烬的焦苦。长街两侧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窃语声如同煮沸的滚水,在见到那具朱漆描金的棺椁时骤然死寂。棺盖缝隙正渗出黏稠的暗红,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绽开刺目的血花。
“鬼新娘索命啦——!”人群里爆出凄厉的哭嚎。几个披麻戴孝的仆妇瘫软在地,指着棺木抖如筛糠,“小姐昨夜托梦……说喉中有针,冤啊!”
林蝉就是在这一刻醒来的。
后脑剧痛如斧凿,鼻腔灌满劣质桐油和尸臭的混合气味。她艰难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视线的竟是一方狭窄的、贴着褪色囍字的木板——自己正躺在一口薄皮棺材里!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海啸般撞进脑海:南宋绍定三年,永州孤女林蝉,昨日因拒绝给富商王老爷当第十八房妾室,被当街退婚,羞愤撞棺而亡。
“荒谬……”她试图抬手,却发现这具身体瘦弱得可怜。作为二十一世纪顶尖法医,她上个月刚在“跨国器官贩卖案”中凭一枚肋骨折痕锁定主谋,庆功宴上多喝半杯红酒……再睁眼就成了封建社会的殉葬品?
棺外喧嚣陡然拔高。
“开棺!必须开棺!”王老爷的嫡子王安面目狰狞,一脚踹向棺木,“这贱婢定是死前下了咒,才害我妹妹惨死!”
棺盖被粗鲁撬开的刹那,天光刺得林蝉双目生疼。她眯起眼,透过晃动的人影,精准捕捉到街心那口渗血的喜棺,以及棺旁白布遮盖的隆起轮廓——那才是真正的尸体。
“王公子息怒!”府衙刘推官擦着冷汗阻拦,“令妹是突发急症而亡,仵作已验过……”
“急症?”林蝉沙哑的嗓音从薄棺里传出,惊得众人齐刷刷回头。
她撑起身子爬出棺材,粗布麻衣沾满香灰,却背脊笔直,目光如冰锥刺向王安:“急症死者血液凝滞于下腹,怎会从七窍喷涌,浸透楠木棺椁?”
满街哗然!
刘推官愕然指着她:“你、你不是撞棺死了吗?”
“阎王嫌我阳寿未尽。”林蝉揉着后颈淤伤,一步步走向那口朱漆棺。每走一步,属于现代法医林蝉的冷静就吞噬一分原主的怯懦。她掀开覆尸白布,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新娘王宝珠凤冠歪斜,嫁衣赤红如血。双眼圆瞪,口鼻残留喷溅状血沫,颈部皮肤却异常干净——典型的“扼死窒息”掩盖性出血症状!林蝉指尖隔空划过死者脖颈:“扼杀时凶手以虎口压迫气管,舌骨大角极易骨折。若开喉验骨……”
“放肆!”王安暴怒,“我妹妹金枝玉叶,岂容你这贱婢亵渎!”
刘推官也厉声呵斥:“林氏!你不过是个被弃的孤女,再妖言惑众,按律当杖毙!”
林蝉忽然笑了。她弯腰拾起地上一截断簪,尖锐的簪尾在阳光下泛起冷光:“诸位且看。”簪尖猛地扎向自己左臂!
“啊!”围观妇人尖叫闭眼。
鲜血涌出,林蝉却面不改色,只将簪尖举到日光下:“簪入皮肉半寸,血涌如泉。可王小姐颈侧无伤,棺中血从何来?”她目光扫过人群,最终钉在刘推官脸上,“除非——血根本不是她的!”
死寂。连王安都怔住了。
林蝉趁势逼近朱棺,手指抚过棺盖渗血处:“桐油混朱砂,再加牲畜血熬煮,泼入棺内夹层遇热融化,便能造出‘血棺’假象。但真血遇氧发黑,假血……”她指尖捻起一点暗红,搓开后露出底下朱砂的艳色,“褪色了。”
“轰——”人群彻底炸开!
“妖术!定是妖术!”
“她说得在理啊,王家小姐死得蹊跷……”
刘推官脸色铁青:“就算血是假的,你又怎知小姐喉中有针?”
“死人自己说的。”林蝉指向棺旁哭晕的老嬷嬷,“她梦中泣诉喉中有针,是真是假,开喉便知!”
王安眼神阴鸷:“若验不出针,我要你生不如死!”
“若验出呢?”林蝉反问。
“我王家赔你黄金百两!”
“黄金不必。”林蝉抓起验尸台上蒙尘的薄刃,“我要永州府衙‘女仵作’一职!”
满场倒吸冷气!刘推官气急败坏:“女子入殓房乃大不祥——”
刀光一闪!林蝉已利落割开王宝珠的嫁衣前襟。锁骨下方三寸,一道不起眼的紫红淤痕暴露出来。“抓握型约束伤。”她指尖按压淤痕边缘,“凶手左手扼喉,右手按住她胸口防止挣扎。指印间距四寸,指力刚猛——成年男子,习武,左利手。”
刀刃移向咽喉。林蝉凝神,刀尖沿甲状软骨下缘切入,动作稳如磐石。皮肉翻开,一股腐臭涌出,围观百姓纷纷捂鼻后退。她剔开肌肉层,镊子探入气管深处——
“当!”
一枚三寸长的乌黑细针被夹出,针尾刻着扭曲的蝎形图腾!
“毒针封喉,见血封喉。”林蝉举起毒针,蝎纹在日光下泛着幽蓝,“真凶用此针贯穿气管,再扼颈掩盖伤口。王小姐不是暴毙,是灭口!”
惊雷炸响天际,暴雨倾盆而下。
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街面蜿蜒流淌。林蝉抹去脸上血污,目光撞上人群深处一道玄色身影。那人撑一柄骨伞立于檐下,腰间悬一枚鎏金提刑司令牌,鹰隼般的眼隔着雨幕锁住她手中毒针,瞳孔骤缩——
三年前,淮西节度使满门十七口,喉中皆钉着蝎纹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