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血

沉重的玄铁大门无声滑开，露出其后一片幽深肃穆的空间。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弥漫着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香火气息和淡淡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锐意。巨大的空间内，光线昏暗，唯有穹顶镶嵌的几颗硕大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下方。

正前方，是一面极其宏伟、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石壁！

那石壁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玉，光滑如镜，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墓碑，又像是通往未知时空的门户。石壁之上，隐约可见无数道纵横交错、深浅不一、散发着不同气息的“痕”！有的凌厉如闪电，有的厚重如山岳，有的缥缈如云雾……那是青玄剑宗立派以来，历代惊才绝艳、修为通天彻地的祖师和先贤，在石壁上留下的、蕴含其毕生剑道精髓与意志的烙印！这便是青玄剑宗真正的底蕴之一——剑影壁！

玄诚真人与玄肃真人肃立在剑影壁前。两人周身灵力澎湃流转，玄诚真人双手掐动一个极其古老繁复的法诀，指尖灵光吞吐，牵引着大殿内积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磅礴灵力，如同无形的洪流，缓缓注入那面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漆黑石壁！

玄肃真人则如同护法金刚，双掌按在冰冷的壁面上，一股雄浑霸道、带着铁血肃杀之意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协助掌门稳定着那越来越狂暴的灵力洪流。他古铜色的脸庞上青筋微微贲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嗡……嗡嗡……”

随着海量灵力的疯狂灌注，沉寂的剑影壁终于开始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嗡鸣！壁面上那些历代祖师的剑痕烙印，如同被唤醒的星辰，开始逐一亮起！凌厉的、厚重的、缥缈的……各种截然不同却都强大无匹的剑意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眼，瞬间充斥了整个祖师堂！

无数道或强或弱、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剑道巅峰的光芒，在漆黑的壁面上交相辉映，明灭不定，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磅礴威压！

玄诚真人眼神凝重到了极点，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开启剑影壁的时空回溯之能，消耗之大远超想象，即使以他元婴后期的修为，也感到神魂震荡，灵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精血喷在法诀之上！

“开——！”

一声蕴含了无上威严和决绝意志的低吼，如同惊雷在祖师堂内炸响！

嗡——！！！

剑影壁的嗡鸣瞬间拔高到极致，整个石壁剧烈震颤起来！壁面中心，那无数祖师剑痕环绕的核心区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圈圈深邃幽暗的涟漪！

涟漪中心，光线急剧扭曲、坍缩！

一幅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水幕的画面，艰难地在涟漪中心浮现出来！

画面中，风雪漫天！

正是后山断剑崖！

视角……似乎是从极高处俯瞰而下！

玄诚真人与玄肃真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钉在那晃动的画面之上！屏住了呼吸！

回溯……开始了！

他们要看看！那个叫苏祁的少年，在那片孤绝的悬崖之上，十年如一日，挥动那柄可笑的竹剑，到底……练出了什么？！那引动问天剑痕的力量……根源何在？！

画面晃动，风雪弥漫。

一个极其单薄、渺小的青色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心。他弓步，拧腰，沉肩，挥臂！手中那柄简陋的竹剑，朝着漫天风雪，朝着深不见底的渊谷，一次又一次，重复着那笨拙、沉重、单调到令人发指的动作——

平刺！

一次！

十次！

百次！

千次！

万次！

画面无声，只有风雪在壁面上呼啸。

一日！

十日！

百日！

一年！

十年！

画面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只有那个青色身影和那单调重复的刺剑动作，永恒不变。枯燥！乏味！毫无灵性！如同最愚蠢的苦工，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机械重复！

玄肃真人紧盯着画面，眉头越皱越紧。这就是那引动问天剑痕的根源？十年，就练这个？这简直……荒谬！他几乎要怀疑剑影壁是否出了差错！

玄诚真人的脸色却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凝重！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单调的动作上，而是死死盯着画面中那个少年每一次刺剑时……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在最初的画面里，是麻木的，是死寂的，如同熄灭的灰烬。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单调动作重复了百万次、千万次……

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

是痛苦！是忍耐！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但更深处……在那麻木和疲惫的最底层……

是火！

是焚尽八荒、冻彻九幽也无法熄灭的执念之火！

是斩破一切虚妄、刺穿万古长夜的不屈之芒！

那光芒，微弱，却纯粹到了极致！纯粹到……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存在本身，都彻底燃烧、锻打、淬炼进每一次单调的刺击之中！

十载风雪！

草木枯荣。

十年刺剑！

叶生叶落。

磨的不是剑招！

磨的是心！是意！是将自身化作那柄向天诘问、向命运宣战的……剑胚！

玄诚真人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寒意，比面对那虚无剑痕时更加彻骨、更加令他感到恐惧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就在这时！

剑影壁回溯的画面，正好推进到今日悬崖边那惊世一幕发生的瞬间！

画面中，苏祁面对着萧天鸣的嘲笑，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轰——！！！

就在玄诚真人与玄肃真人的目光，与画面中苏祁那双骤然睁开的、仿佛蕴藏着开天锋芒的眼眸接触的刹那！

异变突生！

剑影壁中心那回溯的画面，猛地剧烈扭曲、震荡！仿佛承受了无法想象的巨大冲击！壁面上所有亮起的祖师剑痕烙印，瞬间光芒暴涨，发出尖锐刺耳的哀鸣！无数道强大无匹的剑意气息疯狂冲突、碰撞！

一股无法形容、超越时空界限、带着绝对孤绝与质问意志的恐怖“剑意”，竟仿佛顺着那回溯的时空画面，逆溯而上！蛮横无比地、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狠狠轰击在剑影壁的本体之上！

“噗！”

“噗！”

玄诚真人与玄肃真人同时如遭重击！两人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由凝重转为惨白！玄诚真人掐诀的双手猛地一颤，法诀差点溃散！玄肃真人按在壁面上的双掌更是被一股沛然的无形巨力狠狠弹开！

两人喉咙一股甜热，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

整个祖师堂内，无数祖师剑痕烙印明灭狂闪，发出濒临崩溃般的悲鸣！巨大的剑影壁疯狂震颤，壁面中心那回溯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在画面彻底崩碎、陷入无尽黑暗的最后一瞬！

玄诚真人染血的瞳孔，死死锁定了那画面中苏祁挥动竹剑前，嘴唇无声的那一个口型！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剑诀！

那是一个字！

一个蕴含着无尽孤绝、无尽愤怒、无尽不屈的……诘问！

“天——？！”

玄诚真人嘶哑、惊骇、带着无尽恐惧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在剧烈震荡、濒临崩溃的祖师堂内轰然炸响：

“天…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