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是纯粹到极致的白。
柏德温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触感奇异、既非柔软也非坚硬的白色平台上,四周是延伸至无限的白色墙壁,天花板也是同样一望无际的白,散发着均匀而柔和的光芒,却找不到任何明显的光源。空气中没有尘埃,没有气味,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心悸的宁静。
她缓缓坐起身,骨骼形态的身体在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席卷的落叶,在她脑海中翻腾。最后的画面,是Sans那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骷髅脸庞,以及那毁天灭地的龙骨炮能量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我……还活着?”柏德温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白色空间中显得格外微弱。她下意识地抬起骨手,想要触摸自己,确认这并非幻觉。
就在那时,一道强光闪过,一个身披纯白长袍、兜帽遮蔽了面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正是之前在Gaster实验室与Gaster对峙,并将她从那场毁灭性的攻击中“捞”出来的那个人。
“是的,你还活着。”白袍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在关键时刻,我将你从那个混乱的‘地下世界’核心区域强制传送了出来。你很幸运,再晚片刻,你的灵魂数据流恐怕会彻底崩解。”
柏德温的眼窝中,那两点幽蓝色的灵魂之火微微跳动。她想起了Gaster的实验室,想起了Chara的背叛,想起了Papyrus最后的牺牲,以及Sans那毁天灭地的怒火。还有那把锈蚀短刀破碎后,血色战场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和那些“净化”的低语。
“这里是哪里?”
“白塔。”白袍人言简意赅,“一个负责维护‘万界秩序’与平衡的所在。鉴于你灵魂的特殊性以及你在‘地下世界’引发的连锁反应,你现在处于白塔的‘监管’与‘评估’之下。”
“监管?评估?”柏德温咀嚼着这两个冰冷的词汇。从Gaster的实验品,到白塔的监管对象,似乎她的命运总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
“地下世界编号为013的位面,因‘决心’能量异常波动,已触发高级别警报。Gaster的非法灵魂实验,以及你这个‘外来变量’的出现,都加速了该位面平衡的崩溃。Sans的暴走只是一个开始。”白袍人顿了顿,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柏德温的灵魂,“我们将你带离,一方面是履行《万界公约》中对‘异常灵魂’的处置条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你那不稳定的力量对013造成更彻底的毁灭。”
柏德温沉默了。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虽然骷髅身体并无传统意义上的疲惫),更是灵魂深处的倦怠。她想起那道身影的话:“永远不要忘记,永远铭记一切……”她真的能忘记吗?Papyrus化为尘埃的瞬间,Sans那充满仇恨的眼神,Gaster冰冷的笑容……这些记忆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之中。
“你将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白袍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直到我们完成对你灵魂特质的全面分析,并决定你最终的‘归属’。”
说完,白袍人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光中一般,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柏德温独自一人,面对着这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纯白。
时间在白塔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柏德温不知道自己在这间纯白的房间里待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周。这里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柔和却冰冷的光芒。每天,会有穿着同样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送来一些透明的、没有任何味道的营养液,维持着她骨骼身体最基本的能量需求。
“我在,那次‘净化’……对我的消耗也很大。而且,这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压制性的能量场,让我很不舒服。那个白袍的家伙,很强,非常强。”
“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我们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只能等。不过,柏德温,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柏德温知道腐朽指的是什么。那场“净化”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情感似乎被一层坚冰覆盖,悲伤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撕心裂肺;愤怒也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冰冷的执着。她变得更加平静,也更加冷漠。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把锈蚀短刀的破碎,一同从她灵魂中剥离了。
这天,房间的门无声地滑开,走进来的不再是那些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个背后生着一对洁白羽翼、容貌精致得不似凡人的“天使”。她身着简洁的白色长袍,金色的长发如同阳光般耀眼,碧蓝的眼眸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嫌弃。
“你就是那个来自013的异常灵魂样本,柏德温?”天使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她打量着柏德温的骷髅形态,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是米凯拉,奉命对你进行第一阶段的‘形态优化’与‘基础教导’。”米凯拉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米凯拉用一种看待某种令人不悦的爬虫般的眼神看着柏德温的骨骼身体,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是的。你现在的形态……太丑陋了,不符合白塔的审美标准,也极度缺乏‘效率’。我们将教导你如何运用灵魂力量,凝聚出更‘体面’、更‘稳定’的人类形态。”
“骷髅太难看了?”柏德温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感。
“非常难看。”米凯拉毫不客气地确认,“而且,骨骼形态在能量传导和精细操作方面,远不如构造完整的人类躯体。这对我们后续的‘评估’与‘利用’,我是说,‘教导’,会造成诸多不便。”
接下来的日子,柏德温便在米凯拉的“指导”下,开始了痛苦而艰难的“形态优化”过程。白塔的魔法与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力量体系都不同,它更强调秩序、纯粹与精神力的精准控制。米凯拉对她的要求极为严苛,任何一丝的能量波动失误,都会引来她冰冷的斥责。
“集中精神!柏德温!想象你曾经拥有血肉时的感觉!皮肤的触感,肌肉的张力,血液的流动!而不是像一堆松散的骨头架子一样摇摇晃晃!”米凯拉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另一个纯白的空间)中回荡。
柏德温闭上眼,努力回忆着自己还是人类时的模样。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得多。她现在的灵魂已经习惯了骨骼的形态,重新构建血肉之躯,如同让一个习惯了在水中呼吸的鱼去适应陆地。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能量反噬,让她感到灵魂仿佛被撕扯。
“太慢了!你的灵魂本质明明很强大,为什么连最基础的形态凝聚都如此笨拙?”米凯拉不耐烦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带起一阵微风。
“或许……她并不想变回‘人’。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不是吗?”
柏德温没有理会腐朽的嘲讽。不知过了多久,在无数次的失败与米凯拉的冷嘲热讽之后,柏德温的身体周围终于开始浮现出淡淡的、人类形态的轮廓。光芒逐渐凝实,苍白的骨骼被新生的“皮肤”所覆盖。
“嗯,勉强合格。”米凯拉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或者说恢复原状)的柏德温,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的嫌弃总算消散了些许,“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刺眼了。记住,维持这个形态需要持续消耗你的灵魂力量。一旦松懈,你就会变回那副难看的骨头架子。”
就这样,柏德温在白塔中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天,她会被带到不同的白色房间,接受米凯拉或其他白袍人的“教导”。这些教导内容繁杂,从白塔的历史与戒律,到各种能量的运用技巧,再到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关于“世界弦理论”与“灵魂频谱”的深奥知识。
她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些是她在这个新的囚笼中生存下去的资本。她的情感依旧被那层坚冰覆盖,让她能够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来分析和学习。
她发现,白塔并非如它表面展现的那般纯洁与神圣。在那些冠冕堂皇的教条之下,隐藏着对力量的极致追求和对“异类”的严密控制。她偶尔会从米凯拉或其他白袍人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关于“高级别实验体”、“灵魂潜力开发”、“不稳定因素清除”之类的词汇。
她意识到,白塔将她从Gaster手中“救”出来,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因为她的灵魂本身,就是一件极具价值的“实验品”。Gaster的研究方式粗暴而直接,而白塔,则更倾向于一种精密的、系统的、看似“文明”的剥削与利用。
他们想研究她的“决心”,想复制她的“净化”能力,想将她打造成一件符合他们标准的“工具”。
“呵,换了个地方,换了群人,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的笼子镀了金,看守者长着翅膀而已。”
柏德温没有回应。她只是在每一次“教导”结束后,回到那个纯白的房间,默默地回忆着米凯拉传授的每一个能量运用法门,回忆着那些深奥的理论。在一个深夜,当白塔陷入一种虚假的宁静时,柏德温盘腿坐在白色平台上,闭着双眼。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冥想或休息,而是在悄悄地尝试着一些米凯拉从未教导过的东西。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她集中精神,想象着,不是冰,也不是火焰,而是一把剑。
一把熟悉的、曾给予她温暖与守护的剑。
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在她掌心汇聚。起初只是一点星光,然后慢慢拉长,凝聚,最终,一把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与浮士德那把骑士长剑几乎一模一样的虚影,静静地悬浮在她的掌心之上。
剑身透明,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与悲伤。
柏德温睁开眼,看着掌心那把能量之剑,湛蓝的眼眸中,那层坚冰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