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上的腥气混着海风扑面而来时,沈砚秋正用布条用力勒紧陆峥的伤口。男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舱底的帆布,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刀疤脸蹲在旁边递来伤药,断腕处的绷带又渗了血,却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泛白。
“往东南走,三小时后有片无名岛。”刀疤脸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先前的戾气,“我在岛上藏了药品,还有条能通内陆的暗道。”他看了眼陆峥,又补充道,“是沈先生当年托我爹留的后路,没想到……”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达声。刀疤脸猛地起身,掀开标着“渔获”的木箱——里面竟是挺机关枪。“巡逻艇追来了!”他将枪管架在船舷,“你们去底舱,我来挡!”
沈砚秋却按住他的手。她刚在接应的商船上找到支信号枪,此刻正举在手里,枪口对着灰蒙蒙的天。“等等。”她望向远处雾色未散的海面,“父亲的信里提过,遇到追兵可发三色信号弹,会有渔船接应。”
话音刚落,信号枪“砰”地炸出朵绿焰。半盏茶的功夫,周围突然亮起十几盏渔火,星星点点的光在海面上铺开,像撒了把碎金。那些渔船看着破旧,却在瞬间组成个扇形,将日军巡逻艇围在中间。
“是沿海的渔民自卫队。”陆峥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虚浮却清晰,“你父亲早就联络好的。”
沈砚秋看着那些摇着橹的渔民,他们手里的鱼叉闪着寒光,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海盐。有个老渔翁冲她扬手,手里举着块木牌,上面刻着朵玉兰花——和周明远墓碑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巡逻艇的机枪开始扫射,渔火却没散。艘小渔船突然从侧面撞过去,船身翻覆的瞬间,几个渔民抱着炸药包跳上敌艇,轰然巨响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刀疤脸的机关枪也响了,他趴在船板上,断腕的血滴在枪身上,混着海水溅出细小的红珠。沈砚秋扶着陆峥躲进底舱,透过舷窗看见那片渔火,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最坚不可摧的,从来不是枪炮,是人心。”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船板时,海面终于静了。刀疤脸拖着伤臂进来,脸上沾着烟灰,眼里却有了点亮意:“解决了。”他从怀里摸出张揉皱的纸,“这是岛上暗道的地图,沈先生的字迹,你该认得。”
纸上的字迹确实是父亲的,用朱砂标着暗道入口——在岛东侧的断崖下,被块形似鹰嘴的礁石挡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红十字,想来是藏药品的地方。
登岛时,陆峥已经能勉强走路。沈砚秋扶着他踩过硌脚的礁石,看见断崖下果然有个洞口,被藤蔓遮得严实。刀疤脸挥刀砍断藤蔓,一股潮湿的气息涌出来,带着淡淡的药香。
洞里比想象中宽敞,石壁上插着松明火把,照亮一排排药箱。最深处有张木桌,上面摆着个铁皮盒,沈砚秋打开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里面是本新的名册,扉页上写着“保国会后续同仁录”,第一页赫然是父亲的签名,下面跟着十几个名字,最后那个空着的位置旁,画了道小小的玉兰花。
“是留给你的。”陆峥靠在石壁上喘息,目光落在名册上,“你父亲早料到,总有天你会来。”
沈砚秋的指尖抚过那个空位,突然想起母亲塞给她的衬衫,领口的玉兰花绣得针脚细密。原来她们都知道,这条路她迟早要走。
这时,洞外传来刀疤脸的呼喊。他站在崖边,手里举着望远镜,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南边……有支队伍过来了!是咱们的人!”
沈砚秋跑到崖边,看见远处的海面上驶来艘汽艇,船头飘着面红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陆峥扶着她的肩,突然笑了,眼里的光比渔火还要亮:“是苏北的队伍,他们接我们来了。”
刀疤脸将那半块玉佩系在脖子上,转身往洞里走:“我去收拾药品。”经过沈砚秋身边时,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却郑重,“沈小姐,之前……对不住了。”
沈砚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本册子上的照片。民国十四年的沪上码头,周明远站在父亲身边,笑容清俊。而此刻,他的儿子正背着药箱,脚步坚定地走向暗道深处,像走在父亲曾走过的路上。
松明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晃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秋将新名册放进怀里,与那本旧册紧紧贴在一起。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渔火已照亮方向,那些藏在暗处的光,终会连成一片,烧亮整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