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涯下的暗河

潮水退去时，鹰嘴礁石露出灰黑色的脊背。沈砚秋扶着陆峥钻进暗道，刀疤脸扛着药箱走在最后，松明火把的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潮湿的石壁上，忽明忽暗。

“这暗道是当年沈先生带人凿的，连通着岛西侧的红树林。”刀疤脸用刀柄拨开垂落的藤蔓，“底下有条暗河，能行小划子。”

脚下的路渐渐往下倾斜，空气里的药香混进了水腥气。沈砚秋低头看陆峥的伤口，绷带又洇开暗红，他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却始终没吭声。到了转角处，火光突然照亮片开阔地——竟是个天然溶洞，中央汪着片幽蓝的水，水面上泊着艘蒙着油布的小木船。

“先处理伤口。”沈砚秋将陆峥扶到溶洞里的石凳上，打开药箱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盒。里面是父亲留下的磺胺粉，在这年头比黄金还金贵。她刚要拆绷带，陆峥却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洞壁的刻痕上。

那些刻痕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涂鸦，仔细看却能认出是日期。最新的一道刻在三个月前，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船锚。

“是周叔留下的记号。”刀疤脸蹲下身擦拭船桨，“他每月都来添药品，上个月还说，内陆的队伍快打到沿海了。”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我爹牺牲前说，保国会的人从来不是孤军。”

沈砚秋拆绷带的手顿了顿。父亲的名册上，周明远的名字后面标着“民国十六年，沪上码头”，原来刀疤脸的父亲，就是那个在墓碑上刻下玉兰花的人。她往陆峥的伤口撒磺胺粉，男人闷哼一声，掌心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暗道尽头有岔路。”陆峥的声音还带着虚弱，“左拐是红树林，右拐通日军的军火库——我之前侦查过。”他看向刀疤脸，“你带药品走左边，去跟苏北的队伍汇合。”

刀疤脸猛地抬头：“那你们？”

“军火库的分布图在我脑子里。”陆峥扯出个浅淡的笑，“沈先生当年留下的暗道，总得派上用场。”

沈砚秋突然明白过来。父亲的日记里提过，无名岛是日军中转站，囤积着大批军火。她摸出怀里的新名册，扉页空白处有行小字：“破其械，断其路，方为长久之计。”原来父亲早就等着这天。

刀疤脸把机关枪塞进陆峥手里，又将半块玉佩解下来，塞进沈砚秋掌心。“这玉佩本是一对，我爹那半在牺牲时带走了。”他声音发紧，“你们若没赶上队伍，就去红树林找老渔民，他们认得这记号。”

小木船划开暗河的水，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秋坐在船尾，看刀疤脸的火把在岔路口渐远，最终隐进黑暗里。陆峥撑着桨，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倒添了几分决绝。

“你早打算好了，对吗？”沈砚秋轻声问。

陆峥低头看她手里的玉佩，那半块玉被体温焐得温热。“你父亲说过，反抗不是等天亮，是自己举着火把往前走。”他将船往右转，“何况，我欠周叔一条命。”

暗河尽头传来隐约的机器声。陆峥熄了火把，从船底摸出两把匕首，塞给沈砚秋一把。“跟着我，别出声。”

洞口被伪装成岩石，推开时，一股煤油味扑面而来。仓库里堆满木箱，标签上的日文刺得人眼疼。沈砚秋正清点数量，突然听见脚步声，忙跟着陆峥躲进木箱堆的缝隙里。

两个日军士兵举着枪走过，嘴里哼着军歌。其中一个踢了踢木箱，用生硬的中文骂：“这批军火明天运往前线，支那军死定了！”

沈砚秋的手被陆峥攥紧。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火柴和一小瓶酒精。“等他们换岗。”他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气息温热，“我们烧了这里。”

换岗的哨声响起时，陆峥突然吹了声口哨。那两个士兵警觉地转身，匕首已经划破了他们的喉咙。沈砚秋按住狂跳的心脏，看陆峥将酒精泼在木箱上，火柴划亮的瞬间，他拽着她往回跑。

爆炸声在身后炸开时，暗河的水都在震颤。沈砚秋被陆峥拉着蹚水往前，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却不觉得冷。洞口的火光映红了水面，像那晚渔民自卫队的渔火，一路烧到了心里。

“往哪走？”她喘着气问。

陆峥指向远处的红树林，晨光正从枝叶间漏下来，在水面上织成金网。“去见我们的人。”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去把名册上的空位填满。”

红树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三短一长，是约定好的信号。沈砚秋抬头，看见刀疤脸正站在树影里挥手，他身边站着几个穿灰布军装的人，领口的红星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她摸出怀里的名册，新纸页被汗水浸得发皱，却依然能看清父亲的字迹。风穿过树林，带来海的气息，这一次，不再是腥咸，是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