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浪如同沸腾的糖浆，将实验中学的红砖墙烘烤得发烫。蝉鸣声穿透教室窗户，在头顶老式吊扇的嗡鸣中愈发刺耳。林远盯着草稿纸上晕开的墨渍，后颈的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滑，在牛仔裤后腰处洇出深色痕迹。黑板上方电子屏跳动的"距离高考还有97天"，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班主任推了推下滑的眼镜，粉笔敲在讲台边缘发出脆响。
教室后门被推开的刹那，穿白衬衫的少年逆着光走进来，浅灰校服裤脚沾着几片银杏叶碎屑。林远的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那人脖颈处还别着片嫩绿的叶子，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走。
"江叙，坐最后一排吧。"
新同桌路过时，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远盯着对方腕间晃动的银色手链，末端垂着的银杏叶吊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让他想起去年深秋，自己在图书馆捡到的那片书签。直到江叙拉开椅子坐下，木椅与瓷砖摩擦的声响才将他拉回现实。
"幸会。"少年偏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晃出耀眼的弧度。林远仓促点头，却在对视的瞬间红了耳根，慌忙低头假装整理课本，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碎胸腔。
午休铃响起时，林远抱着习题集冲向天台。生锈的铁门被风吹开吱呀声，他屏住呼吸——江叙倚着斑驳的水泥栏杆，膝头放着把原木色吉他。少年闭着眼拨弄琴弦，阳光将他的睫毛镀成金色，哼唱的旋律混着蝉鸣，像滴冷水坠入滚烫的湖面。
"要听吗？"江叙突然睁眼，指尖在琴弦上划出一串清响，"刚写的片段。"
林远鬼使神差地在水泥台阶上坐下。吉他声漫过来时，他才发现江叙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半颗，露出冷白的锁骨。风卷着杨絮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林远数着江叙手腕上银杏叶的纹路，直到上课铃突兀地刺破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台成了某种隐秘的约定。江叙总会在午休时抱着吉他出现，有时唱些小众乐队的歌，有时即兴弹奏不知名的旋律。林远就倚着锈迹斑斑的护栏做题，累了便偷偷看少年专注的侧脸——他拨弦时微蹙的眉峰，哼歌时轻抿的唇角，还有每次转身时，银杏叶吊坠在阳光下划出的银弧。
暴雨突袭的那天傍晚，林远缩在教室角落整理错题。走廊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扫弦声，他探头望去，只见江叙单膝跪在储物柜前，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琴箱上，正专注地调试琴弦。
"需要帮忙吗？"话出口才惊觉唐突。
江叙抬头，眼睛亮得像浸在雨夜里的黑曜石："能借把伞吗？我想...去趟天台。"
两人挤在窄窄的伞下，雨水在伞面炸开细碎的水花。江叙抱着琴箱的手臂紧贴着林远，薄荷味的呼吸拂过耳畔："其实我找了很久，"他突然说，"像这样能听见雨声的天台。"
铁门推开的瞬间，潮湿的风裹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江叙将吉他放在干燥处，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罐——透明糖纸裹着的薄荷糖，在昏暗天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分你一半？"他拧开瓶盖，"就当谢礼。"
林远接过糖果时，指尖擦过江叙微凉的掌心。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少年腕间的银杏叶随着动作轻晃，像是要飘进他发烫的眼眶。远处的教学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而此刻的天台，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孤岛。
第二天模拟考，林远在考场上再次遇见那罐薄荷糖。收卷铃响起的瞬间，前排突然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他抬头，看见江叙蹲在地上，碎成蜘蛛网状的玻璃罐里，十几颗被泡得发胀的薄荷糖正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抱歉。"江叙弯腰收拾碎片的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他偏头朝后排笑了笑，虎牙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光，"打扰到你考试了吗？"
林远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江叙腕间的银色手链上——链子末端垂着枚小小的银杏叶，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是随时会飘落在地。他突然想起昨晚天台的暴雨，想起江叙说"找了很久"时认真的眼神，喉间泛起薄荷糖般清凉又微苦的滋味。
放学时分，林远背着书包在走廊徘徊。夕阳将教室染成蜂蜜色，他看见江叙倚在窗台，正对着吉他弦发呆。少年听见脚步声转头，腕间的银杏叶晃了晃："帮我个忙？"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学校音乐节的报名页面，"当我的专属摄影师？"
林远望着对方眼中跳跃的期待，喉咙发紧地点头。江叙笑着将颗完整的薄荷糖塞进他掌心，糖纸在余晖中折射出彩虹："成交。"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走向天台。江叙的吉他包蹭着林远的手臂，薄荷味混着青草香在晚风里飘散。林远握紧掌心的糖果，突然发现，那些藏在习题集边角的素描，那些午休时假装做题的偷看，还有此刻胸腔里快要漫出来的悸动，都在这一刻有了具象的形状——就像那枚永远摇晃的银杏叶，轻轻落在十七岁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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