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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流动的歌声

风经过的夏天

林远把马骨胡挂回墙上时,指腹蹭过琴轴上的银质音符吊坠。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网,那些白天被踩出的琴键印记还没褪尽,像串浸在水里的乐谱。手机在桌角震动,是条来自塔县的短信,买买提用生硬的汉字写着:“鹰笛在雪地里开了花”。

推开工作室的门,巷口的老槐树下落着串铃铛。是那种最普通的铜铃,被人用红绳系在枝桠上,风过时叮叮当当响,调子竟和《阿诗且》的前奏重合。林远踮脚去够,指尖刚碰到铃铛,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戴红围巾的小女孩站在月光里,额角的浅粉色纱布换成了创可贴,手里攥着片银杏叶。“林老师,阿婆说这是会唱歌的叶子。”她把叶片递过来,叶脉在月光下像乐谱上的连线,“我把它夹在你的笔记本里,下雨时翻开就能听见响声。”

林远想起白天音乐会结束后,她蹲在积水里捡拾碎蜡笔的样子。那些被踩扁的蜡笔头混着雨水,在她掌心晕出斑斓的色块,像幅流动的画。此刻女孩的红围巾上还沾着泥点,却被月光洗得发亮,像条刚从银河里捞出来的丝带。

“明天还来练笛子吗?”他接过银杏叶,叶片边缘带着齿痕,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女孩用力点头,突然踮起脚往他口袋里塞了样东西,转身就跑,红围巾在巷口拐出道弧线,像句没说完的音符。

摊开手心,是颗用彩泥捏的星星,上面戳着七个小孔,像枚迷你的鹰笛。泥坯还带着体温,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林远突然想起买买提背包上的雪渍——原来有些温度,真的能穿透千里风霜。

工作室的灯彻夜未熄。林远把策划案摊在桌上,赫哲族年轻人发来的渔歌采样正循环播放,沙沙的海浪声里混着电子合成器的嗡鸣,像古老的歌谣在电流里苏醒。他在“表演形式”栏写下:“骨笛与电子乐对话”,笔尖顿了顿,又添上“银杏叶吹奏”。

凌晨三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段来自哈尔滨的视频,画面抖得厉害,显然是在移动中拍摄的。松花江的冰面正在融化,几个穿棉袄的年轻人跪在冰窟边,把鱼骨口弦琴伸进水里,弦丝震颤的声音顺着水流传开,冰层下的鱼群突然跃出水面,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下连成串,像流动的音符。

“林老师快看!”视频里的小伙子举着手机转圈,镜头扫过岸边堆着的雪雕——是用雪块刻的月琴,琴弦插着冻住的芦苇,“我们在冰上刻了音魂石,等春天化了,鱼就会带着调子游遍整条江。”

林远放大画面,看见雪雕底座刻着行歪扭的字:“渔歌不会沉”。去年洪水退去时,他在赫哲族村寨的淤泥里见过同样的字迹,只是那时写在块朽木上,如今却在冰棱上闪着寒光。

天快亮时,巷子里传来竹笛声。不是孩子们的树枝笛,而是支真正的竹笛,调子有些生涩,却带着股执拗的韧劲,像有人在用力推开紧闭的门。林远抓起马骨胡冲出去,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彝族男孩站在青石板中央,手里的竹笛还在发抖。

“阿依莫老师连夜教我的。”男孩的鼻尖冻得通红,竹笛上缠着圈红布,是用女孩围巾上撕下来的边角料,“她说吹破十支笛,手指就会记住调子。”他突然低头,指节敲着石板上的粉笔线,“可我总吹错,像踩不准琴键的虫子。”

林远把马骨胡贴在男孩耳边,轻轻拉动琴弦。沙哑的琴声混着竹笛的呜咽,在空荡的巷子里荡开涟漪,像两滴落在水面的墨,慢慢晕成片。男孩的眼睛亮起来,手指突然找到节奏,竹笛声渐渐变得流畅,晨光穿过他的羊角辫,在石板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收笛时,男孩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六块音魂石,比嵌在墙上的小些,显然是孩子们特意凿的,每块石头背面都画着简笔画:月亮、星星、鱼,还有个歪歪扭扭的马头。“阿依莫老师说,带着它们走,哪里都是音乐厅。”

林远把音魂石塞进背包,突然发现男孩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青灰色的石粉。那些粉末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像无数个沉睡的音符,只等声呼唤就会苏醒。

去塔县的路走了三天。越野车在雪山上颠簸时,林远总觉得车窗外的冰棱在唱歌。买买提发来的定位在慕士塔格峰下,照片里的少年站在块巨大的冰岩前,手里举着鹰笛,冰岩上凿着串符号,和阿依莫的音魂石如出一辙。

“老阿爷的朋友说,这是雪山的乐谱。”电话里的买买提声音发颤,背景音里混着呼啸的风声,“风穿过冰洞的调子,和鹰笛是亲戚。”林远突然想起墓石上的塔吉克文,原来风真的会记得所有调子,只是有时需要人来当传声的管道。

抵达塔县时,雪刚停。买买提带着六个塔吉克族孩子等在文化馆门口,每个孩子手里都握着块冰,冰里冻着不同的东西:鹰羽、松针、小石子,在阳光下像透明的乐器。“我们在冰里藏了声音。”最小的女孩举起冰块,里面冻着片干枯的雪莲,“等它化了,就会顺着融水流进草原。”

文化馆的老馆长拄着拐杖迎出来,羊皮袄上还沾着松香。他掀开蒙在墙角的毡布,露出架破旧的热瓦普,琴身上裂着道缝,却被人用铜丝仔细缠过。“这是十年前塌方时抢救出来的,”老人的手指抚过裂痕,“声音比以前更沉了,像带着泥土的重量。”

排练在雪地里开始。买买提的鹰笛响起时,孩子们把冰块排在雪地上,阳光穿过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融化的水珠顺着石缝渗进土里,像音符在扎根。林远突然明白阿依莫说的“裂痕会让声音更好听”——那些经历过破碎的事物,总能把伤痛酿成独特的韵律。

傍晚整理器材时,林远在文化馆的储藏室发现个木箱。里面装着几十支鹰笛,大多断了孔或裂了缝,却被人用各种材料修补过:有的缠着毛线,有的嵌着木片,最特别的是支用胶水粘起来的断笛,接缝处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戴毡帽的老人在雪山下吹奏,背景里的鹰正展翅高飞。

“这是老阿爷的宝贝。”买买提蹲在木箱边,指尖轻轻划过那支断笛,“他说每支笛子里都住着只鹰魂,就算坏了,也能听见风的调子。”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是块用鹰骨磨的音魂石,上面刻着和冰岩上相同的符号,“我把雪山的调子刻进去了,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

雪夜的文化馆亮如白昼。塔吉克族老人们围着炭火弹起热瓦普,孩子们用冰块敲击石头伴奏,林远的马骨胡混在其中,沙哑的琴声像条游走的河,把所有声音都串联起来。买买提突然站起来,举起那支断笛吹奏,裂缝里漏出的风声竟让调子添了层苍茫,像雪山在低语。

离别的那天清晨,林远被窗外的动静吵醒。推开门,看见孩子们正在雪地上刻符号,长长的冰镐在冻土里划出深深的沟痕,那些交错的线条在晨光里像张巨大的乐谱。最小的女孩捧着碗融雪水,正往刻痕里倒,“这样春天草长出来,就会顺着调子发芽。”

买买提把那支断笛塞进他背包:“等你去赫哲族的船上,就用它吹《雄鹰》,鱼会把调子带给雪山的。”他指着远处的慕士塔格峰,朝阳正给雪峰镀上金边,“老阿爷说,所有的声音最终都会回到天上,变成星星的调子。”

去彝族山寨的路比塔县更难走。越野车在塌方路段抛锚时,林远听见山涧里传来歌声。是《阿诗且》的调子,却带着新的变奏,像溪水在石缝里拐出了新的河道。他顺着声音走去,看见阿依莫坐在块岩石上,左臂已经能抬到胸前,正用根木棍敲击着岩壁,六个彝族孩子围着她和声。

“石膏拆了之后,我总怕手指记不住弦位。”阿依莫笑着晃了晃左臂,肘部的疤痕在阳光下像道银色的琴弦,“后来发现,就算没有月琴,石头和山也能当乐器。”她指的岩石上布满凿痕,显然被人反复敲击过,那些凹陷处积着雨水,倒映着天上的流云,像幅流动的乐谱。

山寨的晒谷场已经搭起了简易舞台,是用灾后重建剩下的木板拼的。孩子们在木板上刷了桐油,画满了音符和乐器,最边缘处写着行字:“裂痕是阳光进来的地方”。林远认出那是阿依莫的笔迹,和月琴坯子上的小字如出一辙。

傍晚的排练遇到了麻烦。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总吹错调子,树枝笛在她手里像条不听话的鱼。阿依莫把她拉到晒谷场边的老榕树下,指着树干上的伤痕:“你看这些疤,都是台风留下的,可树还是会结果子。”她摘下片叶子,卷成哨子吹出《阿诗且》的调子,“错了就错了,树结果子的时候,从来不会算自己结过多少坏果。”

夜里下雨时,林远被屋顶的响动惊醒。推窗看见阿依莫正站在雨里,用没受伤的手往晒谷场的裂缝里塞什么。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那些被塞进裂缝的东西在水里泛着光——是孩子们白天捡的碎瓷片,每块都沾着彩釉,像破碎的音符。

“这是阿爸教我的。”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掌心还沾着瓷粉,“以前寨子里的老月琴坏了,就把碎片埋进土里,说这样新琴会有老琴的灵气。”她指着远处的山,雨雾里的轮廓像把巨大的月琴,“你听,山在下雨时发出的声音,和月琴的最低音是一样的。”

音乐会当天,天刚亮就来了许多山民。有人背着修复好的三弦琴,有人提着装满松香的竹篮,最让人动容的是个白发老人,抱着架用竹筒和兽皮拼凑的月琴,琴身上贴着张照片,是个年轻姑娘在篝火边弹奏的样子。“这是我女儿的琴,”老人的手在颤抖,“她去年走了,说让我带着琴来听你们唱歌。”

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是第三个出场的。她站在晒谷场中央,手里的树枝笛换成了支真正的竹笛——是阿依莫连夜用新竹做的,笛尾系着段红围巾。当《阿诗且》的调子响起时,所有人都安静了,林远看见女孩的手指在笛孔上跳跃,像只在琴弦上舞蹈的红蜻蜓。

阿依莫的表演依旧用音魂石。只是这次,孩子们把石头排成长长的列,从晒谷场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她敲击石头的声音顺着山势传开,远处的山涧竟传来回声,像无数把月琴在应答。林远突然注意到她左臂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原来有些伤痕,真的会变成勋章。

离开山寨时,孩子们往林远的背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用竹篾编的音符挂饰、浸过松香的布条、还有块缠着红布的音魂石。阿依莫送他到山口,指着云雾缭绕的山谷:“等新竹长成,我就带着孩子们去找你。”她的指尖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到时候我们在青石板路上合奏《阿诗且》,让苍山都听见。”

赫哲族的渔船停在松花江畔时,冰已经化透了。几个年轻人站在船头,正用鱼骨刀在船板上刻符号,海水溅在他们的胶鞋上,混着鱼腥气和松节油的味道。看见林远的越野车,他们举着刚做好的口弦琴挥手,琴弦在风里震颤的声音,像无数条小鱼在跃动。

“我们把电子合成器装在防水箱里了。”领头的小伙子拍着船舷,箱体上缠着厚厚的防水布,露出的屏幕正跳动着波形,“渔歌要在浪里唱才够味。”他指着远处的渔网,网眼里卡着片银杏叶,是从大理带来的那片,“你看,叶子跟着鱼游到这里了。”

音乐会在渔船上举行。没有舞台,没有观众席,只有此起彼伏的船笛声和浪涛声。林远的马骨胡刚响起,就有鱼群从船边跃出水面,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连成串,像流动的音符。买买提的鹰笛混在其中,调子突然拐了个弯,竟和远处的江鸥叫声重合,像场跨越物种的对话。

那个哈尔滨来的服务器工程师举着卫星直播设备,裤脚还在滴水。“现在有三万人在线看呢,”他抹了把脸上的浪花,“有个挪威的音乐家说,要把渔歌采样融进他的新曲子里。”林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的弹幕正滚动成条河,不同语言的“好听”像灯盏般漂在上面。

傍晚收工时,林远在船板的缝隙里发现个东西。是枚用鱼骨刻的音符,上面穿着眼,显然被人长期佩戴。小伙子说这是老渔民的遗物,去年洪水冲走了他的渔船,却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找到了这枚骨符。“老人生前总说,鱼会记得所有调子,”他把骨符挂在电子合成器上,“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返航时,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年轻人突然拉起手,在甲板上跳起传统的捕鱼舞,嘴里哼着新编的调子,歌词里混着“数据流”“卫星信号”这样的新词,却和古老的渔歌韵律严丝合缝。林远的马骨胡也加入进来,沙哑的琴声里,他仿佛听见江叙的笑声——原来有些离开,只是换种方式参与。

回到大理时,青石板路上的粉笔线已经淡了。但林远总能在雨后看见它们的痕迹,像乐谱在水里苏醒。工作室的墙上又多了许多照片:塔县的冰岩乐谱、彝族山寨的瓷片裂缝、松花江的鱼骨音魂石,每张照片旁边都贴着片当地的树叶,风干后依然保持着倔强的形状。

戴红围巾的小女孩每天都来。她的竹笛已经换了三支,指尖磨出的茧子像颗小小的音魂石。林远教她识谱时,她总说那些符号在跳舞,“像阿依莫老师敲击石头时溅起的火星”。有天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各色的泥土,“这是塔县的雪土、山寨的红土、松花江的黑土,”她骄傲地拧开瓶盖,“混在一起就能长出会唱歌的花。”

工作室的门槛被人磨得发亮。白族老人送来新做的长凳,凳面刻着《小河淌水》的乐谱;卖乳扇的阿婆总在窗台上放着麦秸秆,说孩子们可以随时做笛子;修鞋师傅的工具箱里多了套修琴的工具,铜锤上缠着红布,像支不会发声的笛。

入秋的某个傍晚,林远收到个巨大的包裹。拆开来看,是架月琴,琴身用新竹做的,却在接缝处嵌着块旧木片——是从当年那把泡在泥里的月琴上拆下来的。阿依莫附了张字条:“裂痕让声音走得更远”,旁边画着六个笑脸,显然是孩子们的手笔。

他抱着月琴走到青石板路上,刚拨动琴弦,就听见巷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竹笛声、鹰笛声、鱼骨口弦琴声,还有孩子们用树枝敲击石板的节奏,像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河。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跑在最前面,手里举着那支彩泥捏的星星笛,红围巾在秋风里飘成道火焰,像句燃烧的音符。

林远突然想起江叙笔记本里的那句话。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让每个平凡的人,都能在某个瞬间成为光源。当无数盏灯沿着山河铺开,那些被遗忘的调子就会顺着光的轨迹回来,像游鱼回到河流,像音符回到乐谱,像所有破碎的事物,最终在声音里获得完整。

月光爬上苍山时,青石板路上的琴声还在继续。马骨胡的琴轴上,银质音符吊坠在风里轻轻摇晃,和老槐树上的铜铃唱和着。林远低头翻看新的策划案,下一站的地点栏写着:“雪山、草原、深海、云端...”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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