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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灯盏成河

风经过的夏天

大理的雨总带着股执拗的韧劲,淅淅沥沥下了整月,把青石板洗得发亮。林远蹲在工作室门口,看着孩子们用树枝敲出的节奏顺着水洼蔓延,像一串会流动的音符。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突然停下动作,额角的纱布已经换成浅粉色,她举着树枝指向天空:"林老师,云在唱歌呢。"

林远抬头,乌云正裂开道细缝,漏下的天光在雨帘里织成金线。他摸出江叙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被雨水浸得发蓝,"传承"两个字的笔画间,还能看见干涸的泪痕。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塔县文化馆发来的照片:买买提站在老艺人的墓前,手里的鹰笛反射着雪光,墓石上刻着行塔吉克文,翻译过来是"风会记得所有调子"。

"林老师,乐谱上的符号像小虫子。"扎羊角辫的彝族男孩凑过来,指尖点着那张从泥里刨出的乐谱。纸张边缘已经发脆,阿依莫用糨糊小心翼翼粘过三次,那些歪扭的音符还是像要从纸上爬走。林远想起阿依莫打石膏的左臂,医生说她以后可能再也举不起月琴,可昨天视频时,她正用绷带缠着的手教孩子们唱《阿诗且》。

工作室的木门被推开时带起阵风,把桌上的策划案吹得哗哗响。进来的是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胸前挂着相机,背包上别着枚"非遗志愿者"的徽章。"我是《民族文化周刊》的记者,"他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墙角,"听说你们要在青石板路上办音乐会?"

林远指着墙上刚贴好的海报——那是孩子们用蜡笔涂的,底色是苍山的绿,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乐器:鹰笛的孔位画成了星星,月琴的弦是用红色皱纹纸粘的,最底下写着行稚拙的字:"我们的音乐会,不怕下雨"。记者突然蹲下身,镜头对准了那个用树枝敲石板的小女孩,她正闭着眼睛哼调子,红围巾的一角垂在积水里,像条会唱歌的鱼。

雨停的那天清晨,林远在工作室后墙发现串奇怪的脚印,从巷口一直延伸到屋檐下。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却在泥里留下串细碎的银饰划痕。他顺着脚印走到巷尾,看见阿依莫正蹲在地上,用没受伤的右手往墙缝里塞什么。阳光穿过她凌乱的头发,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剪纸。

"这是彝族的'音魂石'。"她举起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老人们说,把音符刻在石头上,哪怕房子塌了,歌也能从土里长出来。"她的左臂还吊在脖子上,石膏上画满了小月亮,"孩子们在山上找到的,说要嵌在工作室的墙里,当'永不泡水的乐谱'。"

林远摸着那些凹凸的刻痕,突然想起赫哲族年轻人发来的新消息。那张照片里,江水退去后的淤泥上,有人用树枝刻了串音符,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渔歌不会沉"。他掏出手机翻到更早的记录,江叙去年发的视频里,那个戴助听器的女孩正用指尖抚摸马骨胡的琴身,江叙蹲在她对面,耳朵贴在琴箱上,像在倾听时光的回声。

音乐会前三天,大理突然放晴。林远在青石板路上用白色粉笔划线,像给路面装了看不见的琴键。穿蓝布衫的白族老人扛来长凳,说这是当年三月街唱调子时用的;卖乳扇的阿婆搬来竹筐,里面装着孩子们用麦秸秆做的"笛子";连巷口修鞋的师傅都拿出工具箱,说要给那些断了弦的乐器"搭把手"。

阿依莫是带着六个彝族孩子坐长途车来的。她的左臂已经能微微抬起,怀里抱着个奇怪的东西——用竹筒和废铜丝做的月琴,琴身缠着红布,是那个额头受伤的小女孩缝的。"山上的竹子发芽了,"她把"月琴"递给林远,竹节上还留着牙印,"孩子们说,新竹子长到能做琴时,就带着真正的月琴来。"

傍晚收工时,林远发现工作室的门槛上放着个包裹。拆开来看,是台被水泡过的电子合成器,外壳锈迹斑斑,却被人仔细擦过,屏幕上贴着张便签:"赫哲族的小伙子托人带来的,说里面存着没被冲走的渔歌采样。"他插上电试了试,合成器发出沙哑的海浪声,像有鱼群从里面游过。

音乐会当天清晨,买买提突然出现在巷口。他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裤脚还沾着雪,见到林远就掀开包——里面是支鹰笛,鹰骨的接缝处缠着细细的银线。"老阿爷的朋友帮着做的,"少年的手在发抖,"他说这是用老阿爷养的最后一只猎鹰的遗骨做的,鹰魂会跟着调子飞。"

十点整,青石板路上已经挤满了人。穿校服的学生举着自制的灯牌,上面画着音符;戴头巾的老奶奶们坐在长凳上,怀里揣着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连那个哈尔滨的服务器工程师都来了,他举着笔记本电脑,说要现场直播,"这次用的是卫星信号,洪水冲不断"。

第一个表演的是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她走到划着粉笔线的"舞台"中央,举起那支树枝做的笛子,突然转身对着阿依莫笑:"阿依莫老师,我记得调子。"笛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安静了——那其实只是树枝划过空气的声音,但跟着她哼出的旋律,林远仿佛看见彝族村寨的月光,正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流淌下来。

买买提吹奏鹰笛时,风突然变大了。少年的头发被吹得乱舞,手指却稳得惊人,骨笛的声音清亮得像雪山上的冰棱碎裂。林远注意到他握笛的姿势,食指关节微微凸起,和老艺人当年一模一样。人群里有人举起手机录像,屏幕的光在阳光下像星星,而更多的人只是站着,闭着眼睛,手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打拍子。

阿依莫的表演最让人意外。她没有用那把竹筒做的月琴,而是让六个孩子围过来,每人手里拿着块音魂石。"这是彝族最老的调子,"她的右手握着块刻满符号的石头,轻轻敲击孩子们手里的石板,"没有乐器时,我们就用大地当琴。"石头碰撞的声音里,林远仿佛听见银饰的叮当、篝火的噼啪,还有那些被洪水泡过的乐谱,正在泥土里发芽。

江叙留下的马骨胡被林远挂在胸前。他原本没打算表演,直到那个戴助听器的女孩被母亲领来。女孩的头发长了些,扎成两个小辫子,看到马骨胡时突然眼睛发亮。林远把琴身贴在她耳边,像江叙当年做的那样,自己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当《小河淌水》的调子从琴箱里钻出来时,女孩突然伸手摸摸林远的耳朵,又摸摸自己的,露出了和江叙一样亮的眼神。

音乐会进行到一半时,天空又飘起细雨。但没人动,白族老人把长凳往中间挪了挪,撑起油纸伞;年轻人脱下雨衣,披在那些自制的乐器上;连孩子们都自发地围成圈,用身体挡住飘向表演者的雨丝。

雨最大的时候,那个修鞋师傅突然站起来。他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铁钉,在青石板上敲打起来,节奏竟然和阿依莫的石头调重合。接着,卖乳扇的阿婆用竹筐拍打膝盖,发出"啪啪"的声响;穿校服的学生用矿泉水瓶敲地面,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水花;最后连那个哈尔滨来的工程师都加入了,他用电脑播放渔歌采样,沙哑的海浪声混着雨声,像首属于大地的交响乐。

林远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些晃动的身影。阿依莫正用没受伤的手指挥孩子们唱歌,阳光突然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她石膏上的月亮图案上,像给伤痕镀了层金边;买买提的鹰笛声乘着风飘向巷口,惊飞了檐下的燕子,那些黑色的剪影在雨幕里划出的弧线,像乐谱上跳跃的音符;最让他心头发颤的是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她正蹲在水洼边,用手指敲打着水面,涟漪里的倒影碎了又圆,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傍晚收拾东西时,林远在石板缝里发现个东西。是枚银质的音符吊坠,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背面刻着个"叙"字——是江叙的东西,去年嘉年华时弄丢的。他把吊坠挂在马骨胡的琴轴上,刚要转身,却看见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条流动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灯。

阿依莫要带孩子们回山寨时,塞给林远个布包。里面是用新竹做的月琴坯子,竹节上刻着行小字:"裂痕会让声音更好听"。她指着远处的苍山,雨后的山顶缠着白雾,像条银色的琴弦:"明年三月,带新做的月琴来。"六个彝族孩子站成排,突然对着林远鞠躬,然后齐声唱起那首被泥水浸泡过的歌谣,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买买提是第二天清晨走的。他在工作室的门上贴了张画,用塔吉克文写着"等我回来",旁边画着只展翅的鹰,鹰翅上写满音符。林远摸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突然明白江叙笔记本里那句话的意思——所谓传承,不过是把自己变成灯盏,让后来者能顺着光,找到回家的路。

工作室的灯亮到深夜。林远翻开新的策划案,标题是"流动的音乐厅"。他在"地点"那一栏写下:"塔县的雪山下、彝族的晒谷场、赫哲族的渔船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拨动琴弦。窗外的青石板路上,积水里还倒映着星星,那些闪烁的光斑随着水波晃动,像无数个正在生长的音符。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哈尔滨的松花江畔,几个赫哲族年轻人正围着台修好了的电子合成器,他们的脚下是刚退潮的淤泥,手里拿着用鱼骨做的口弦琴,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和渔歌采样重叠在一起,像传统与现代在跳舞。

林远放下手机,走到墙边。那些嵌在墙缝里的音魂石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每块石头上的符号都不一样,却在组合在一起时,构成了首完整的歌谣。他想起老艺人说过的话,真正的音乐不在乐器里,而在人的心里。现在他终于懂得,那些经历过洪水、塌方、病痛的声音,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因为它们的根,深深扎在这片饱经沧桑却永远歌唱的土地里。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却不再让人觉得沉重。林远拿起那把马骨胡,轻轻拨动琴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回荡,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段未完的旋律。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当无数盏孤灯汇聚成河,就能照亮所有被遗忘的角落,让那些古老的声音,永远在大地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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