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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烬土孤灯

风经过的夏天

三月的大理总在下雨。林远站在工作室的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白族民居的飞檐连成线,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手机屏幕亮着,是塔吉克族少年买买提发来的视频——他手里握着3D打印的鹰笛,站在县城中学的操场上,身后是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林老师,您听!"视频里的少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笛声却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丝线,"老阿爷说我吹得有三分像了,等暑假就带您去看雪山。"

林远刚要回复,江叙抱着一摞文件从里屋出来,纸页边缘沾着的泥点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塔县那边来消息,老艺人上周摔了一跤,现在连握笛的力气都没了。"他把一份诊断报告推过来,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打湿,"医生说可能是高原病并发症,得转去喀什治疗。"

工作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依莫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手里的竹篮里装着刚烤好的乳扇。她原本圆润的脸颊瘦了一圈,眼角的纹路深得像刀刻:"彝族村寨的小学被淹了,音乐教室的月琴和竹筒乐器全泡在水里。孩子们说,海报上的'山寨音乐节'几个字都化了。"

雨声突然变大,敲得玻璃噼啪作响。林远想起去年嘉年华的篝火晚会,阿依莫带着彝族姑娘们跳烟盒舞,银饰碰撞的声音比烟花还亮。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策划案,指尖却在"第三届星火燎原嘉年华"几个字上顿住——那是上周刚改好的版本,封面用的是塔吉克族鹰笛和侗族大歌的图案拼贴。

"资金链断了。"江叙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还冷,"之前合作的科技公司撤资了,说我们的项目'商业价值不足以覆盖技术投入'。"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解约合同,末尾的红色印章像块凝固的血渍。

阿依莫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把乳扇往两人面前推了推。林远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云南部分地区发生泥石流,彝族村寨恰好在重灾区范围内。

手机又响了,是赫哲族年轻人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电子合成器泡在浑浊的水里,屏幕碎成蛛网,旁边是半截被折断的口弦琴。配文是:"江水涨了,渔歌录不成了。"

雨越下越急,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泡软、泡烂。林远突然想起老艺人吹奏鹰笛的样子,那布满冻疮的手指在骨笛上跳跃,像在抚摸雪山的纹路。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们去塔县。"

江叙抬头看他,眼底蒙着一层水汽:"怎么去?机票钱都凑不齐。"

"开车。"林远抓起墙角的登山包,拉链卡住了,他用力一扯,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从大理到喀什,走214国道,再转314国道。"

阿依莫突然站起来,竹篮里的乳扇掉在地上:"我去彝族村寨看看,孩子们的乐谱说不定还能抢救出来。"她的声音发颤,却挺直了背,"你们记得告诉老阿爷,月琴修好了,我让孩子们吹给他听。"

三个人在雨里分了手。林远看着阿依莫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她的花头帕被风吹得歪到一边,像只受伤的鸟。江叙把解约合同塞进火堆,纸页蜷曲着变黑,火星子飞起来,瞬间就被雨水浇灭。

从大理到塔县的路有四千多公里。林远开着那辆二手越野车,江叙坐在副驾驶座上,膝盖上摊着一张快被翻烂的地图。车窗外,苍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黄土坡,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出发后的第三天,他们在怒江峡谷遇到了塌方。巨石堵在路中间,司机们聚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抽烟,有人说这路至少要堵三天。林远抱着电脑坐在篝火旁,屏幕上是赫哲族伊玛堪说唱的数字化乐谱,之前复原到一半的片段突然弹出乱码,像被揉碎的星星。

"数据丢了。"江叙把手机递过来,信号格跳成灰色,"储存服务器在哈尔滨,那边说洪水冲断了光缆,备份文件全没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个年轻人说的没错,这些声音,终究还是没能被更多人听见。"

林远想起嘉年华上那个戴助听器的女孩。她用手贴着马骨胡的琴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像摸到了跳动的心脏。他突然抓起登山包往塌方处跑,江叙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山坡上的一片狼藉。林远在碎石堆里找到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用树枝在上面画月琴的样子。他想起阿依莫说过,彝族孩子学琴先学画琴,画得像了,手指才能记住弦的位置。

"你看。"他朝追上来的江叙招手,石板上的月琴轮廓被露水打湿,"技术没了,我们还有手,有脑子。"

江叙蹲下来,用手指描着琴弦的纹路,指尖被石子划破也没察觉:"老艺人还在等我们。"

第五天清晨,道路终于通了。车子驶过怒江大桥时,林远看到桥下的江水浑浊如泥,水面上漂浮着木板和塑料瓶。他突然想起赫哲族年轻人模拟的海浪声,那电子合成器里的海浪,终究抵不过真实的洪水。

进入新疆地界后,手机有了信号。未读消息像潮水般涌来,林远点开阿依莫的头像,最新一条是十二小时前发的:"音乐教室的地基塌了,孩子们在晒谷场搭了个棚子,说要重新学月琴。但我找不到合适的竹子了,山上的竹林被冲毁了。"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十几个孩子坐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手里拿着被水泡变形的月琴,琴身上的裂纹像蜘蛛网。最前面的小女孩举着半截竹筒,筒身上歪歪扭扭刻着"音乐节"三个字。

江叙突然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他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手抖得厉害, pills 撒在座位上,滚到脚垫缝里。"老毛病了。"他笑着捡药,脸色却白得像纸,"高原反应加上累的,没事。"

林远把车停在路边,看着远处的雪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他想起塔吉克族老艺人说的话:"笛声里有风声、有鹰啸,还有我们对天地的敬畏。"现在他才明白,所谓敬畏,或许就是明知留不住,还要拼尽全力去护。

抵达塔县时,雪下得正紧。县城医院的病房里没有暖气,老艺人躺在病床上,盖着三床棉被,脸色比墙上的白石灰还白。他的手搭在被子外面,指关节肿得像核桃,原本用来握鹰笛的手指蜷曲着,再也伸不直了。

"笛声...停了..."老艺人看到他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买买提...那孩子...还在练吗?"

林远刚要说话,病房门被推开,买买提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个布包。他的棉鞋湿透了,裤脚结着冰碴,解开布包时,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里面是那支3D打印的鹰笛,笛身上有个明显的裂痕。

"阿爷,我...我没保护好它。"少年的眼泪掉在鹰笛上,瞬间冻成了冰珠,"学校的屋顶塌了,我去抢笛子,被砸到了腿..."他撩起裤管,纱布上渗出血迹,在雪光里格外刺眼。

老艺人看着那支断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医生进来让他们出去,说病人需要静养。林远走出病房时,听到老艺人在里面说:"让孩子...吹给我听...哪怕...一个音..."

走廊尽头的窗户对着雪山,阳光照在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江叙靠在墙上,脸色比老艺人还难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上面写着"扩张型心肌病"。

"去年体检就查出来了。"江叙望着窗外的雪,声音轻飘飘的,"医生说最多能撑两年,我想在倒下前把那些乐谱整理完,至少...至少能留个念想。"

林远想起江叙在非遗工坊教那个戴助听器的女孩。他把马骨胡的琴身贴在女孩耳边,让她感受震动,自己的耳朵却贴在琴箱上,像在听什么珍宝。那时候的江叙,眼睛亮得像星星。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阿依莫带着哭腔的声音:"林远...孩子们...孩子们被困在山上了...泥石流...我找不到他们..."

林远的手突然僵硬,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听见背景里有雨声、有呼救声,还有...还有月琴断裂的声音。阿依莫还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有嗡嗡的响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江叙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大喊:"阿依莫!你在哪?孩子们怎么样?"对方却没了声音,只有一阵忙音,像钝刀子在割肉。

三天后,他们在县城的临时安置点见到了阿依莫。她的花头帕不见了,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看到林远和江叙,她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

"孩子们都没事。"她指着不远处的帐篷,十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火堆,手里拿着用树枝做的"乐器","就是...就是月琴全没了。那个画海报的小女孩,为了捡掉在泥里的画笔,被石头砸到了头..."

林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正坐在火堆旁,用树枝在地上画月琴。她的额头上缠着纱布,渗出血迹,染红了画在地上的琴弦。

阿依莫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张被泥水浸透的乐谱:"这是我从泥里刨出来的,还能看清几个音符。老人们说,只要音符还在,歌就不会死。"

江叙突然捂住胸口,弯下腰剧烈地咳嗽。林远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像冰。江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塞进林远手里:"这是...整理好的鹰笛乐谱...还有那个戴助听器的女孩...她的马骨胡教学视频...我怕...我怕来不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靠在林远怀里,再也没醒过来。天空又开始下雪,雪花落在江叙的脸上,像撒了一层盐。林远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江叙背着一把吉他,站在民族音乐博物馆的门口,说要"让古老的声音活过来"。

半年后,林远回到了大理。工作室的门锁紧了,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圈就卡住了。他推开门,看到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的电子琴罩着布,像个沉默的幽灵。

窗台上放着一张照片,是去年嘉年华的合影。阿依莫站在中间,笑得露出牙齿;江叙抱着一把马骨胡,眼睛眯成了缝;林远自己站在最边上,手里拿着一支鹰笛。照片的边角已经泛黄,像被岁月啃过。

手机响了,是塔吉克族少年买买提发来的消息。视频里,他站在雪山脚下,手里拿着一支新的鹰笛——那是用老艺人留下的鹰骨做的,虽然粗糙,却透着温润的光。

"林老师,您听。"少年的笛声响起,虽然生涩,却带着一股韧劲,像雪地里钻出来的草芽,"老阿爷走了,但他说,只要有人吹,鹰笛就永远活着。"

林远走到书桌前,翻开江叙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所谓传承,不过是有人把灯点亮,有人把灯传下去。"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了笔画,却像烙印一样刻在纸上。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是谁在低声唱歌。林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策划案,标题是"第一届星火传承音乐会"。他拿起笔,在"地点"那一栏写下:"大理,工作室门口的青石板路"。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是用彝族童谣改编的调子,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清亮。林远走到门口,看到那个戴红围巾的小女孩正领着几个孩子,用树枝敲打着青石板,唱着那首被泥水浸泡过的歌谣。

他突然想起江叙说过的话:"技术只是工具,文化的根还在土地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星火燎原,从来不是靠一场大火烧遍大地,而是无数盏孤灯,在各自的角落里亮着,哪怕只有一丝光,也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林远从墙角拿起那把被江叙修过无数次的马骨胡,轻轻拨动琴弦。声音有些沙哑,却像种子破土的脆响。雨还在下,但远处的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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