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香

这辆马车宽阔，内部地面铺着柔毯，方桌上摆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和几盘可口的点心。

　　连坐垫都舒服了许多，两匹马跑得稳健，即便山路泥泞，也不觉得晃荡。

　　谢昭屏敛着衣袖，坐在最末端，她虽垂着头，余光却扫过每个人。

　　王氏捏着帕子，想来还是被她说的那番话气到了。

　　谢昭妧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即便如此，她依然坐得优雅端方，与裴见琢相对而坐。

　　谢长济压着眉，而裴见琢却随心摆弄着折扇，看起来风流倜傥。

　　一路上无话，气氛诡异沉默，抵达开福寺。

　　主持携着几位僧人早已站在庙门口等候，他看着一行人走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见过世子，夫人，公子，还有各位姑娘。”

　　裴见琢一收折扇，神色认真了许多，“怀安大师，这是我母亲托我给您的信。”

　　怀安伸手接来，收进衣袖中，合掌一笑，“劳烦世子了，还请各位随老衲进庙。”

　　王氏是开福寺常客，香火钱捐了不少，她脸上端着笑，自成贵人气派，步态从容地跟着怀安。

　　众人跪在大殿之上祈福，谢昭屏依旧是在最末端，手里握着三根香烟。

　　她抬眼看了看佛像，金漆砌身，目光慈悲，睥睨众生。

　　佛祖啊佛祖，若能听见七娘的心声，请让命运多眷顾七娘一些吧。

　　谢昭屏虔诚一拜，跟在后头将香烟插在炉案里。

　　余光瞥见那墨色玄袍，颀长的人立于枯树之下，落叶晃悠掉落，光影斑驳，鸟声空谷幽鸣。

　　如高山白雪，是世间最清冷无双的月。

　　谢昭屏收回眼，瞄到候在一旁的谢昭雪柳眉横竖，怒着一张脸。

　　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王氏要与怀安大师商量些事，便让几位年轻人四处走走。

　　谢昭屏刚抬起脚步，谢昭雪就叫住了她：“七妹去哪儿？”

　　她呸了声，心里极不痛快，竟敢当面告她的状？

　　“七妹怕不是脑子糊涂了吧，有本事去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含竹，还不请我们谢家七姑娘带到我跟前？”

　　含竹诺诺地应了声，颤抖着手去抓谢昭屏的衣袖。

　　谢昭屏倒无所谓，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裴见琢和谢长济离开的方向，瞬间变了脸色，声音怯弱：

　　“五姐饶命！刚刚是七娘一时口无遮拦，还请五姐宽厚大量。”

　　谢昭雪眼里闪过狠毒的光芒，“你居然污蔑我推你下马车？好你个贱蹄子，你给我跪下！”

　　谢昭屏犹豫着，低眼看了看四周，轻声道：

　　“五姐这儿人多眼杂不如后院清净，若是被别人传出去谢家鸡犬不宁，那父亲的升迁岂不是……”

　　含竹不过十四岁，她还不敢当面和主子起冲突，弱弱地劝道：“姑娘，七姑娘说得也在理，不如就放了七姑娘一马，还能彰显姑娘心胸宽厚呢。”

　　谢昭雪瞪了她一眼，随即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斥：“你个小小婢女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含竹立马跪下，掉着泪珠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谢昭雪环视四周一圈，香客络绎不绝，此地确实不宜教训谢昭屏。

　　“哼带她去后院。”谢昭雪冷声吩咐。

　　谢昭屏安静地跟在后头，穿过长廊，走到藏经楼后。

　　这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沙弥站在不远处扫地。

　　谢昭雪放下心来，她提起裙摆狠狠踹了一脚谢昭屏的小腿，阴狠道，

　　“你算什么东西？平日里不断讨好那个嫡女也就罢了，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在山路上故意把这些话告诉母亲，想害我名声？”

　　除了她，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便是谢昭妧了，谢昭妧是嫡女，在婚嫁上就压她一头。

　　而谢昭屏这个卑贱伶人所出的，不仅是谢昭雪的走狗，还总在父母亲面前摆出一副柔弱的模样，还以为谁欺负了她不是！

　　谢昭屏闷声跪倒在地上，长睫掩盖住一丝仇恨，声音卑微求饶：

　　“五姐明鉴，七娘怎么会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只是当时马车颠得厉害，七娘不小心被摔出后实在害怕，还请五姐饶恕七娘一次。”

　　“这样，你自己掌掴十次，我就饶了你。”谢昭雪阴笑着，伸出一根食指点拍点她的额头。

　　谢昭屏神色晦暗不明，她悄悄抬眼，犹豫着张口。

　　“怎么还想让含竹动手吗？！”谢昭雪不耐烦了。

　　“七娘不敢。”谢昭屏睫毛微颤，磨蹭了一会，远远瞥见对面廊亭走来两抹身影，她蓦地磕头，稍稍提高了音量，

　　“七娘犯了大错，五姐怎么惩罚七娘都是应该的，还请五姐莫要与我生了间隙。”

　　说着，她抬起手，掌心渐渐靠近脸颊，眼尾沁出一颗晶莹硕大的泪珠。

　　谢昭雪环抱着胸，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怒音，谢昭雪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后，瞪大了眼睛。

　　她急忙解释：“大哥，世子，不是……”

　　谢昭屏立马抬起头，抢先一步道：“不是五姐的错，大哥千万别怪罪于五姐，是七娘的不好。”

　　她眼眸湿润，眼尾泛红，枯黄的落叶斜斜飘进她的发梢上，楚楚动人。

　　谢昭雪知道大哥性子稳重，说一不二，害怕牵连到自己，急切接话：

　　“大哥，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是她自己要下跪的。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大哥千万别向父亲告状。”

　　如今正是父亲升迁的关键时候，若是被御史参了本家宅不宁的折子，他的升迁之路恐怕就此断了。到时父亲再怎么宠爱她，怕也会饶不了她！

　　谢昭屏身体微微摇晃，宛如湖畔柳树，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五姐说得不错。”

　　谢昭雪使劲点头，可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劲。

　　谢长济压着眉，沉沉看着两人，心里怒气冲天，若不是世子在场，他便要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

　　“再怎么胡闹也不能在庙里乱来！”谢长济隐忍着脾气，朝后边小厮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带下去。

　　谢昭雪呆愣着，嘴里还叫嚷着：“大哥冤枉啊！明明是七妹的错，怎么还要把我也抓起来啊？”

　　谢昭屏颤抖着起身，对着谢长济歉意一笑：“七娘告退。”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