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道歉

百里辞霄掌中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锋刃微颤。他环顾四周，曾经繁华的主道荡然无存，深达数尺的巨坑、焦黑扭曲的金属残骸遍布视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与血腥气味。几个侥幸未被波及但惊魂未定的修士瘫坐在远处咳血，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惧意和深深的敬畏。

一股强烈的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向来心若冰清的凌霄阁天骄。他素来淡漠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怔忡。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这才惊觉，方才为争那一时意气胜负，竟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连累无数无辜。

另一边，司徒艳丽的脸颊也涨得通红，那份张扬被浓浓的懊恼取代。她目光扫过瓦砾中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李秀娥，又看向那些惊魂未定面如土色的修士。轻轻一挥手，镯上十二颗明珠骤然脱离，化作流光升上天空。散发出无比柔和、纯净的银色光辉。凡是光芒触及之处，破损的建筑自动重组，断裂的梁柱接回原位，琉璃瓦重新铺满屋顶，受伤修士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染血的衣衫恢复洁净，就连街边摔碎的灵果、玉简，也在光芒中慢慢恢复甚至灵气更胜从前。

司徒栖玥丹凤眼中光彩黯淡，高耸的马尾辫也似乎垂落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踏前一步，对着周围幸存者和那些从远处瓦砾中探出头来的修士，深深的郑重地鞠了一躬：“诸位，今日之祸，皆因栖玥一时冲动，未能明辨是非便贸然出手！连累诸位受惊受伤，家园损毁，栖玥……在此赔罪了！”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

百里辞霄也收敛了所有锋芒。他对着四方同样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此次争斗，祸及苍生，皆因在下未能及时澄清误会，亦有不可推卸之责。连累无辜，罪莫大焉，还望诸位海涵。”

言罢，他广袖一挥。十二枚流淌着温润灵光、刻满玄奥剑纹的法诀悬浮于空中，散发出令人心悸又向往的锋锐气息。

“此乃《凌霄剑典》入门剑诀与《归元聚灵心法》基础篇。”他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权作惊扰诸位清修、损毁财物之赔礼。若有心向剑道者，可自行参悟。”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方，凌霄阁的基础法门，向来是无数散修梦寐以求的珍宝！

紧接着，数十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和十数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凭空浮现。浓郁的药香和精纯的灵气波动瞬间弥漫开来。

“瓶中乃是凌霄阁秘制的‘玉露回春丹’与‘清心凝神散’，可疗内外伤势，稳心固魂。储物袋内各有下品灵石百枚，及一些基础的炼器灵材。”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郑重补充，“若诸位所受损失，非此等俗物可弥补，或另有隐伤未愈，可持此令牌，”一枚通体莹白、刻着凌霄阁剑徽的玉牌出现在他掌心，“前往凌霄阁外事堂，定当竭力补偿，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司徒栖玥见百里辞霄如此大手笔，俏脸更红，也连忙跟着再次拱手：“是我先动的手，这祸事我担大头！她素手轻扬，上百颗圆润无瑕、散发着柔和月华光辉的珍珠如同星辰雨点般飘落，精准地飞向在场每一个人。“此乃蕴灵珠，随身佩戴可滋养灵植灵宠，长期置于居所亦有净化灵气、安神养魂之效，算是我司徒栖玥给诸位压惊赔罪！”

周围的修士们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悬空的珍稀法诀、丹药、灵石、宝珠，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和药香，又回想起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和此刻两位绝世天骄诚恳的道歉……脸上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苍白，渐渐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修士，对着两人连连作揖：“二位仙长言重了！言重了啊！这…这《凌霄剑典》与《归元心法》…便是我等散修穷尽十生十世也不敢奢望能窥见一鳞半爪的无上机缘！如今竟…竟能得仙长赐下！还有这些灵丹妙药、灵石宝珠…” 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啊是啊！仙长太客气了！”人群中爆发出带着巨大惊喜的附和声。

“我这伤…刚才还疼得要命，吃了仙长的灵丹，竟…竟全好了！”

“我的铺子…我的铺子复原了！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

“还有这灵石…这蕴灵珠…天啊！我们这是…因祸得福啊！”

恐慌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庆典般的狂喜氛围。修士们纷纷围拢过来，对着两人千恩万谢，不少人甚至当场就激动地参悟起那悬空的法诀来。对他们而言，这场无妄之灾的结果，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降横财。

百里辞霄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墙角那个依旧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上。李秀娥还保持着瘫坐的姿势，身体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神魂还未从刚才的灭世景象中归位，裤脚虽被司徒栖玥的神奇月华清洁干净，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惧意显然不是轻易能抹去的。

他眉头微蹙，心中那丝因连累无辜而产生的悔意再次浮现。他迈步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李秀娥面前，微微俯身，声音虽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无事了。起来吧。”他指尖凝聚一缕温和的灵力，隔空轻轻托住她的手臂，助她站直身体。

李秀娥被那无形的力量扶起，双腿依旧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抓住百里辞霄的袖口，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穿透了人群的喧哗：“啧啧啧，好大的阵仗，好热闹的场面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水蓝色云纹锦袍的青年，正负手含笑立于不远处。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雅，眉眼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手中轻摇着一柄白玉为骨、绘着水墨山水的折扇，端的是翩翩佳公子，温润世无双。

然而，周围那些原本沉浸在狂喜中的修士们，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恭谨。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通路。不少人甚至躬身行礼，“见过萧先生！”

蓝袍青年对众人的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径直落在了瓦砾中央的百里辞霄和司徒栖玥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百里道友，司徒道友，二位远道而来，送了苍澜国这样一份厚礼，真是让萧某大开眼界啊。”他摇着折扇，步履从容地走近，“方才那场切磋，动静委实不小，连深宫闭关的国主都被惊动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虽然被修复但依旧残留着战斗痕迹的街道，以及惊魂未定的李秀娥，最后落回百里辞霄和司徒栖玥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国主有旨，请二位道友入宫一叙。还请二位，随萧某移步。”

百里辞霄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有劳引路。”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李秀娥手中抽回，示意她跟上。

司徒栖玥却是柳眉一挑，她刚才被萧景珩的出现和国主召见打断，心中对百里辞霄身上血咒的疑窦可丝毫未消。她上前一步，丹凤眼灼灼地盯着百里辞霄，正要开口：“慢着，那血咒…”

“司徒道友，”萧景珩适时地打断了她，笑容依旧温雅，眼神却带着一丝深意，“国主陛下正等着呢。有什么疑问，或许到了宫中，自有分晓？”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堵住了司徒栖玥即将出口的质问。

司徒栖玥撇撇嘴，哼了一声，暂时压下心中疑虑，却仍用充满审视的目光盯着百里辞霄。

三人在萧景珩的引领下，穿过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向着城池深处那座巍峨的宫殿走去。周围的人群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开。

行走时，百里辞霄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侧那抹明艳张扬的绯色身影。看着司徒栖玥那张在阳光下依旧耀眼夺目又带着几分不忿的侧脸，他终于想起了司徒栖玥的来历。百里辞霄心中了然。原来是她。

司徒栖玥这个名字在修仙界的年轻一辈中，可谓是如雷贯耳、无人能及的传奇，她是四大世家之首司徒家家主最宠爱的幼女。

据说她出生之时，引动了传说中的混沌至宝虚影降临，圣灵界珠破开空间壁垒，主动投入襁褓之中，天地赐福，让她甫一出生便身负旷古绝今的全系灵根，拥有能洞悉万法本质，推演天地玄机的七窍玲珑心，天赋之高，震古烁今。

她仿佛天生便是为道而生，对无数法术信手拈来，尤其对符箓一道的天赋，更是堪称妖孽，据说她三岁便能虚空画符，五岁已能引动天地灵气。如此惊世骇俗的天资，自然引得顶尖势力争抢。最终，在她十一岁那年，被与凌霄阁齐名的栖梧宫宫主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然而，最让整个修仙界为之震惊的，是她十五岁那年竟成功，炼化了伴生而来的圣灵界珠。

圣灵界珠不是普通的空间法器，而是一颗孕育着完整法则、拥有无限成长潜力的世界种子，它所衍化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灵气浓郁远超外界、蕴藏着无数天材地宝和上古遗迹的独立小世界圣灵界，传闻其中奇珍遍地，灵脉如龙，甚至可能存在着早已在外界绝迹的神药仙禽！而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还能随着司徒栖玥修为的提升而不断成长、扩张，拥有此物，她几乎等同于随身携带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和最佳的修炼洞天。

十五岁，炼化一界，自此，司徒栖玥真正成为了同辈修士心中一座无法逾越的巅峰。她打遍同辈无敌手，无论是世家天骄还是宗门圣子，在她那层出不穷的恐怖符箓和圣灵界加持的浩瀚灵力面前，都黯然失色。她几乎成了整个修仙界年轻一辈心中默认的第一人，光芒万丈，无人能及。

即便是百里辞霄这样向来心无旁骛、只专注于剑道常年闭关之人也曾不止一次在长辈的感叹或同门的议论中，听过司徒栖玥这个如日中天的名字。只是未曾想，今日会以这种方式，与这位传说中的天之骄女相遇，甚至还……大打出手。

百里辞霄收回目光，心中波澜微起。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她口中的“叛徒”和那所谓的蚀心血咒……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萧景珩的引领下，一行人离开了依旧喧嚣的街道，穿过数重森严的守卫，踏入了苍澜国的皇城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