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璃是疼醒的，脑袋里像是有根针在猛扎，一阵刺痛。她额角剧痛，好似被人用砚台狠狠砸过，下意识伸手一摸，指尖碰到温热又湿漉漉的东西，凑近一看，竟是血。
“阿璃啊，你可算是醒了。”床幔被轻轻掀开一角，一位身着青衫的妇人跪在床沿，她鬓角银簪子上坠着的珍珠晃晃悠悠，一下子闯进沈清璃的视线。
沈清璃盯着那串珍珠，恍然想起，就在半小时前，自己还在学校古籍馆整理《大宁宫闱杂记》，书上“林贵妃善用香粉构陷”的批注，墨都还未干透，可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陌生之地。
“娘？”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刹那间，大量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尚书府庶女，亲娘是已逝的通房丫头，自幼在偏院长大。前些日子皇帝选秀，她那趋炎附势的父亲为巴结林贵妃，竟擅自将她的名字填进秀女名单。
“明天就得跟着册封使进宫了。”妇人拿着手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刚刚你听闻这消息，急得一头撞到妆台上，可把我吓坏了。”
沈清璃望向铜镜，里面是一张陌生的脸：眉毛弯弯似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嘴唇却白得像泡在水中的桃花，毫无血色。
身体里残留着原主的恐慌，沈清璃只觉喉咙发紧，手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问道：“能不能不去啊？”
“傻孩子。”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叹道，“圣旨在呢，抗旨可是要被抄家的，咱们整个尚书府都得遭殃。”
窗外蝉鸣聒噪，扰得人心烦意乱。沈清璃看着案头上那封明晃晃的黄色诏书，突然忆起古籍里的记载。大宁朝时，秀女进宫，最低也是个答应，可原主竟直接被封为才人。这哪里是什么恩宠，分明就是尚书府讨好林贵妃的工具罢了。
三日后，沈清璃被塞进八抬软轿，朝着那深似海的皇宫而去。
宫墙红得似血，沈清璃掀起轿帘一角，望着宫门前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心中满是忐忑。
册封之人在前方宣读圣旨，她规规矩矩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余光瞥见走廊下站着一位身着墨绿宫装的嬷嬷，脸上虽挂着笑，眼梢却透着丝丝寒意，仿若冰碴子一般。
“这就是新来的沈才人啊？”
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清璃抬眸，对上苏嬷嬷阴森森的目光。
苏嬷嬷手中拂尘轻轻扫过她头发间的银步摇，说道：“尚书府的姑娘，长得倒是素净。”
周围小太监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沈清璃想起出门前母亲的叮嘱：“不管啥事，都得把忍字放在前头。”她刚要行礼，苏嬷嬷却已甩着帕子转身，扔下一句：“既然是新来的，那就去御花园跪上半个时辰的宫规。”
“嬷嬷，这……”跟着来的小宫女小翠拉了拉苏嬷嬷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咋啦？”苏嬷嬷猛地扭头，脸上的脂粉簌簌而落，“宫里头的规矩写得明明白白，刚进宫的小主就得在御花园跪青石板认路。沈才人是不是觉着老奴教得不对呀？”
晌午的日头下，青石板白得晃眼，沈清璃刚一跪下，凉意便顺着膝盖往上蹿。她耷拉着眼皮，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啧啧”声。有人嘲笑尚书府庶女没见过世面，有人猜测皇帝新宠能风光几时，还有个小太监压低声音说：“林贵妃最讨厌尚书府攀高枝儿了，这个才人恐怕要当出头鸟喽。”
日头缓缓挪动了三寸，沈清璃的膝盖早已麻木，没了知觉。她望着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思绪飘回到穿越前看的《大宁宫史》。林贵妃乃宰相林正之嫡女，自皇后去世后便掌管六宫，最擅长借宫规打压异己。今日这事儿，哪是什么教宫规，分明是立威罢了。
“沈才人可真有耐力啊。”苏嬷嬷的声音如同一根尖锐的刺，瞬间刺破她的思绪。沈清璃抬起头，瞧见苏嬷嬷手里端着茶盏，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老奴本来只说跪半个时辰，可看才人跪得这么用心，再加上半个时辰如何？”此时，蝉鸣声愈发刺耳，沈清璃嗓子眼泛起一股腥甜，她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原主身子本就孱弱，若再这么跪下去，怕是要晕过去了。
“啪。”
一声轻响突兀地在耳边炸开。
沈清璃低头一看，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古籍。封皮暗黄，“昭华卷”三个烫金大字泛着微光。
她指尖刚触碰到书脊，书页便自动翻动起来。只见墨迹在纸上游动，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雍正六年，安陵容刚入宫时，因穿了蜀锦，被华妃罚跪。她就用‘身体弱，受不了罚’来示弱，结果反倒让皇后怜惜她了。”
再翻到下一页，有一行批注写着：“忍着不代表屈服，示弱能够避开锋芒。”
沈清璃浑身猛地一震，慌乱地伸手去捂那本书。奇怪的是，周围宫女太监们依旧在交头接耳，竟无一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异常。
待她再低头时，古籍已悄然藏进衣襟，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嬷嬷，”她冷不丁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是清璃错了。”
苏嬷嬷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满脸诧异。
“清璃刚入宫，还不懂规矩。”沈清璃扶着石桌，艰难地想要站起来，膝盖传来的剧痛让她险些站不稳，“求嬷嬷罚我去打扫御花园吧，这总比跪坏了身子强。要是身子跪坏了，以后连给娘娘奉茶都做不了了。”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苏嬷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死死盯着沈清璃那张苍白的脸，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哟，可真会说话。行吧，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这小丫头去扫御花园吧。”说罢，她甩着拂尘扬长而去，拂尘上的铜铃一路清脆作响。
“姑娘，您没啥事儿吧？”小翠赶忙扶住沈清璃，递来一块带着茉莉香的帕子，“刚刚可把奴婢给吓得不轻。”
沈清璃看着小翠关切的眼神，却在刹那间捕捉到小翠眼尾闪过的一丝冷意。那冷意稍纵即逝，仿若冬夜里的小冰碴子，很快便被担忧所掩盖。
“我没事儿。”沈清璃紧紧攥着帕子，低头瞧见衣襟下隐隐露出的暗黄色书角，说道：“去偏殿吧，我想歇会儿。”
待月光洒在宫墙上时，沈清璃坐在妆台前，就着烛火翻开《昭华卷》。这一回，书页恰好停在“心境镜”三个字上，她刚要仔细查看，窗外便传来小翠的呼喊：“姑娘，该吃晚膳啦。”沈清璃缓缓合上书本，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恍惚间觉得那影子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蓝光 ，神秘而又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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