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璃慵懒地靠在软榻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口精致的金线上来回摩挲。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声声扰人，可她的心思全然被门口那个身影吸引。小翠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擦拭妆台，那洁白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却始终不肯抬眼看向沈清璃。
“姑娘，今日的绿豆汤里特意加了薄荷，清爽得很，奴婢给您盛一碗吧？”小翠的声音甜腻得有些过分，在瓷勺触碰碗沿发出的清脆声响中，沈清璃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尾极细微的抽动，稍纵即逝。
回想起昨晚罚跪之时，这小丫头递手帕的手还稳如泰山，可就在沈清璃提出“歇会儿”之际，她的手指肚却猛地在沈清璃手腕麻穴上用力一按，那劲道，哪有半分关心的意味？
“不必了。”沈清璃眼皮微垂，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碗，水面清晰映出小翠瞬间僵住的嘴角，“你去把前天得的那盒胭脂，仔细收到妆匣最底层，这天毒日头的，可别给晒化了。”
“哎。”小翠答应得干脆利落，转身时裙摆带起一阵微风，可就在触碰到妆匣的刹那，动作陡然一滞。沈清璃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指在匣锁上快速敲击三下，那三长两短的节奏，与沈清璃前世在古书上见过的密语暗号如出一辙。
沈清璃顿感喉咙发紧，在原主记忆里，小翠是尚书府陪嫁而来的丫头。可昨天苏嬷嬷刁难时，她分明听到小翠在走廊下与小太监低声嘀咕：“才刚来的才人就敢驳苏嬷嬷面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时只当这丫头嘴碎，如今细想，哪有贴身丫鬟在外人面前编排自家主子的道理？
日头缓缓移过窗户格子，沈清璃借口困倦，打发小翠去偏殿取薄被。门帘刚一落下，她便迅速从衣襟里掏出那本暗黄的古书。“昭华卷”三字在掌心似有滚烫之感，书页自动翻至“心境镜”一篇，墨汁缓缓流动，幻化成一行小字：“镜现人心，七情皆有色。”
话声未落，妆台上的铜镜骤然泛起层层涟漪。沈清璃凑近一瞧，镜中映出的并非自己面容，而是小翠端着薄被，正从走廊走来。在镜光映照下，小翠眉梢眼角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底色是浑浊灰暗，一道刺目的红色自眼底涌出，恰似一滴朱砂落于宣纸，迅速晕染开来，分明是“嫉妒”二字的具象。
“啪”的一声，铜镜瞬间恢复原样。沈清璃紧紧攥着床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原主虽不受宠，好歹也是尚书府庶女，吃穿用度比普通宫人优渥，小翠理应知足。这般嫉妒，恐怕并非因原主那点体面，而是怨恨原主挡了她背后主子的路。
“姑娘，薄被拿来了。”小翠挑帘而入，头发上茉莉香气浓郁得反常，似是刻意用以掩盖其他气味。沈清璃目光紧盯着小翠鬓角那朵半开的茉莉花，冷不丁轻声说道：“昨儿夜里，我梦到有人往我茶里下药，惊醒时，后背全是冷汗。”
小翠的手猛地一颤，手中薄被“啪”地掉落地面。她急忙弯腰去捡，脑袋上的茉莉花歪到了耳后：“姑娘定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奴婢这就去给您点上安神香。”
“不用。”沈清璃伸手按住小翠的手，一触之下，只觉她的手又湿又冷，显然是出了冷汗。沈清璃声音放柔，说道：“你就陪我坐会儿，聊聊天，我心里能舒坦些。”
夜幕深沉，冷月如水。沈清璃蜷缩在床内侧，直至外面小翠的呼噜声趋于均匀，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她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到窗户底下，只见小翠猫着腰，从偏门溜了出去，脚步熟稔得像是走了千百回。
沈清璃咬着帕子，远远跟在后面，穿过两条蜿蜒游廊，绕过堆满枯树枝的角落，最终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假山下停住。月光洒在石壁上，露出一道细缝，小翠从袖子里掏出纸团塞进去，又用石子在石缝旁画了个圈，这圈的形状，与白天她在妆匣锁上敲出的暗号毫无二致。
沈清璃急忙躲到树后，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以为小翠只是寻常监视，如今看来，这小丫头背后之人，怕是想要她的命。
次日辰时，苏嬷嬷手持拂尘，在门槛处轻轻一扫。“沈才人可真是好兴致，昨日还嚷着要打扫花园，今日却在这儿歇着了？”她眯起眼睛，“尚食局刚抄好新的《女诫》送来，你去景和殿偏殿把书搬回来，可仔细着，别弄坏了书册。”
沈清璃望着那堆足有半人高的书册，心中暗自冷笑。景和殿偏殿在皇宫最北边，这一来一回，得横穿大半个皇宫，这哪是让她搬书，分明是想把她累倒在路上。
她蹲下身子，佯装要抱书，手指却偷偷勾住最底下那本书的书脊。“哎哟！”她身形一晃，踉跄摔倒，书册“哗啦”散落一地，有几本还滚到了走廊下面。
“你这是干什么？”苏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
“嬷嬷，求您饶了我吧！”沈清璃“扑通”跪地，眼眶泛红，“清璃自幼身子孱弱，实在抱不动这些书。要是弄坏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话还没落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这是怎么回事？”姜尚仪的声音威严有力。她低头看着满地书册，又瞧了瞧沈清璃泛白的指尖，“苏嬷嬷，尚仪局的书册，可得妥善保管。”
苏嬷嬷脸色瞬间铁青：“不过是让才人做点事罢了。”
“做事也得量力而行。”姜尚仪弯腰捡起一本《宫规总要》，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滑过，“沈才人，想不想来尚仪局，学学文书抄录？如此，便不会再轻易弄坏重要典籍了。”
沈清璃连忙磕头，应道：“清璃愚笨，若能跟着尚仪局学规矩，那真是求之不得。”
“那明日巳时，就到尚仪局来吧。”姜尚仪转身时，瞥了苏嬷嬷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嬷嬷也该歇歇了，这些粗活，交给下面人去做便是。”
夜晚，带着蝉鸣的风拂进殿门，沈清璃手指轻抚衣襟下的昭华卷，目光怔怔地落在案头刚拿到的《宫规总要》上。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尚仪局”三字上，泛起银色光辉，隐隐可见墨迹中浮现出一行批注：“借着势头往前走，才能有转机。”
她合上书，听着外面小翠正与小太监闲聊，声音甜得发腻：“我家姑娘明日要去尚仪局，可得好好准备一番呢。”
沈清璃望向铜镜中自己的模样，镜光微晃，映出眼中的丝丝冷意——尚仪局的那些典籍里，想必藏着不少秘密。明日，或许就能寻到一些线索。
殿外更漏敲过三更，她将《宫规总要》置于昭华卷之上，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低声呢喃：“且看，最后究竟是谁能掌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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