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喝了那碗汤

薛婉儿的指尖几乎嵌入沈清璃的腕骨，胃部翻涌的酸水混着血丝喷溅而出，殿内一片狼藉，金钗散落满地。景阳宫的宫女们乱作一团，一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慌乱中撞翻妆奁，珠粉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在薛婉儿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上。

“都愣着干什么！”林贵妃的声音好似在冰窖中淬过，透着彻骨寒意，这一声怒喝，瞬间让众人噤若寒蝉。她扶着宫女的手迈进门槛，头上点翠头面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光芒。“薛贵人这是怎么了？”她冷冷问道。

沈清璃垂首，望着怀中被冷汗浸湿鬓发的薛婉儿，恰到好处地带着慌乱的声音说道：“刚刚送来一碗安神汤，婉儿姐姐才喝了半盏……”她指尖微颤，“莫不是我记错了药材？”话未说完，薛婉儿突然弓起身子，将最后一点秽物吐在了沈清璃月白色的裙摆上。刹那间，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胆子稍大的宫女，连忙用手帕捂住口鼻，往后退去。

“去叫尚仪局的人！”林贵妃身后的嬷嬷扯着嗓子喊道，“再把太医署的人请来！”沈清璃看着这一片混乱，忽觉耳后温热，是心境镜在发出提示。她低垂着眼帘，佯装整理薛婉儿额头的乱发，眼角余光却瞥见镜子里光影晃动。姜尚仪迈进门槛时，镜子中陡然浮现出一片暖金色，恰似晨雾中的琉璃瓦；而人群后缩着的苏嬷嬷，镜子一角隐隐透出幽蓝色，仿若深潭中翻涌的暗流。

“沈才人。”姜尚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严肃，她腰上挂着的尚仪印牌撞到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这汤是从何处而来？”沈清璃扶着薛婉儿缓缓起身，裙摆上的秽物贴着皮肤，黏腻难受。“是小翠丫头送来的。”她手指紧紧揪着袖口，“昨日我在御花园捡到一个青玉香囊，想着或许能安神，便让她加到汤里……”

“拿过来。”姜尚仪伸手索要。沈清璃从袖中掏出空瓷瓶，又解下腰上挂着的青玉香囊。瓷瓶内壁残留着褐色药渍，香囊的穗子上还缠着半根银线，这正是她昨日故意留在小翠后腰手帕里的。

“紫藤子。”太医院院正的声音仿佛一块冰冷的铁锭砸落，他捏着汤渣的手微微发颤，“这汤里掺了紫藤子，此毒发作虽慢，却能穿肠烂肚。”此言一出，殿内瞬间死寂。林贵妃指甲狠狠掐进檀香木护甲里，点翠凤凰的尾羽在鬓角微微颤动，她厉声道：“紫藤子乃宫廷禁用之药，沈才人，你必须给个说法！”

“嫔妾冤枉！”沈清璃“扑通”一声跪地，裙角的秽物在青砖上晕染出一块暗沉污渍，“这汤本是嫔妾自己的助眠汤。昨日小翠说苏嬷嬷教了她一个安神方子，嫔妾才应允她添加药材……”她抬头，正撞上姜尚仪愈发阴沉的目光。景阳宫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着半块碎瓷片，擦着苏嬷嬷的鞋尖滑过。在心境镜中，那抹幽蓝愈发浓郁，似要满溢而出。

“把小翠带过来。”姜尚仪沉声道。小翠被两个宫女架着进来，发髻凌乱，脸上泪痕未干。她一看到沈清璃手中的香囊，腿一软，“扑通”跪地，哭喊道：“嬷嬷饶命！是苏嬷嬷说……说林贵妃想给沈才人一个教训，让奴婢往汤里加巴豆粉……可那个香囊……”

“闭嘴！”苏嬷嬷突然拔高声音，脸上的脂粉被冷汗冲出两道痕迹，“你这小贱蹄子，别胡乱攀咬！”

“苏嬷嬷为何如此慌张？”姜尚仪似笑非笑，“方才沈才人说方子是你所授，你倒比当事人还激动。”林贵妃伸出手指，在护甲上急促敲击，发出一连串声响，皱眉道：“姜尚仪，这是景阳宫之事，你们尚仪局是否管得太宽……”

姜尚仪不紧不慢地用帕子包起紫藤子药渣，说道：“贵妃娘娘，可不能这么说。这紫藤子关乎宫规，即便皇后娘娘在世，也得按规矩彻查。”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尖细通报：“皇上驾到——”宇文景珩大步跨进殿门，龙袍下摆带起一阵风。他目光一扫，掠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沈清璃裙摆的秽物上。“沈才人。”他开口唤道。

沈清璃急忙伏地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臣妾拜见皇上。臣妾本想给薛姐姐送碗安神汤，不想非但没帮上忙，反倒害了她……”

“抬起头来。”宇文景珩说道。沈清璃抬起眼眸，撞进宇文景珩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宇文景珩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腰间先帝亲赐的羊脂玉扳指，在晨光下，玉扳指泛着温润光泽。“你方才说，这汤本是你自己要喝的？”他问道。

沈清璃垂首，盯着交叠的双手，答道：“是的，皇上。臣妾刚入宫不久，夜里常惊悸难眠，便想弄些安神之物。却不想被人暗中调包。”她顿了顿，又道：“昨日我在御花园捡到这个香囊，本想放枕边安神，谁知被人动了手脚。刚刚小翠告诉我，是苏嬷嬷教她的方子……”

“够了。”宇文景珩猛地转身，龙纹朝服在地上划过，仿若涌起一道金色波浪。“姜尚仪，你带太医和人证去慎刑司。苏嬷嬷，你也一同前去，把事情交代清楚。”

苏嬷嬷“扑通”跪地，大声呼号：“皇上，明察啊！奴婢冤枉……”

“冤不冤枉，审了便知。”宇文景珩的声音冷若寒霜。“至于薛贵人……”他看了一眼床上疼昏过去的薛婉儿，“太医院全力救治，若有差池……”话未说完，他已转身走出殿门。

沈清璃跪在原地，听着殿外脚步声渐远。景阳宫的太阳已爬至廊角，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直到姜尚仪过来搀扶，她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不知何时，昭华卷翻至“破局”页，墨渍中隐隐浮现一行小字：“以敌之局，困敌自身。”

“沈才人。”姜尚仪的声音温和了些许，“皇上让您去御书房。”沈清璃抬头，瞧见宫道尽头的红门在阳光下透着暖红色泽。两个小太监手捧明黄幡子，笔直地立在门前。檐角铜铃被风一吹，发出清脆声响。顺着这个方向望去，便是御书房。

她抬手整理凌乱鬓发，跟着姜尚仪，缓缓迈出景阳宫门槛。刚一踏出，便听到身后传来小翠的哭嚎，慎刑司的锁镣声夹杂其中。小翠被拖走的声音，如同一根细针，悄然刺进这看似平静的宫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