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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孤岛

余生每分每秒

台北的空气是黏腻的,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沉沉地压在皮肤上。颜轻月坐在驶向新学校的轿车后座,目光穿透深色的车窗膜,掠过街边喧闹的霓虹招牌和攒动的人潮。一切都过分喧嚣,过分饱满,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活力。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甲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浅痕。父母骤然离世的巨大空洞还未被时间填满,又被兄长颜义轩不由分说地送到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岛屿,托付给血缘疏淡的舅母。

哥哥说,舅母会照应她。可抵达后不过三天,舅母便将她安置在这栋属于颜家的独栋别墅里,只留下一个按时来做饭打扫的帮佣阿姨。巨大的房子空旷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坟墓,她独自住在里面,咀嚼着无边的寂静。也好,她本就不习惯与人亲近。只是这栋别墅过于奢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高耸的穹顶、空旷的回廊,都像在无声地提醒她,她是被遗落在这里的孤品。

车子平稳地停在“圣德伦高级中学”气派的雕花铁门前。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颜轻月深吸一口气,踏了出去。九月的阳光依旧炽烈,晃得她微微眯起眼。她穿着一丝不苟的圣德伦女生制服——深蓝色及膝裙,白色短袖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同色系领结。172公分的身高让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更显眼的是她周身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气息。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成低马尾垂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令人屏息的容颜。肌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最苛刻的艺术家用冰雪雕琢而成,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不过是隔岸的烟火。

“快看!转学生?”

“哇!好漂亮!像画报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气质绝了!不过感觉好冷啊……”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迅速在她周围漾开涟漪。好奇的、惊艳的、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颜轻月置若罔闻,微微仰起头,视线投向教学楼后方——那里,一座老旧的钟楼尖顶沉默地刺向湛蓝的天空。她需要一个能呼吸的地方。

教导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士,将她带到高二A班的教室门口。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同学们,这位是新转来的颜轻月同学,以后就是A班的一员了,大家要好好相处。”教导主任介绍道。

短暂的静默后,教室里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声,几个性格外向的女生已经热情地围了上来。

“颜同学你好!我叫林薇,欢迎欢迎!”

“轻月同学,你从哪里转来的呀?大陆吗?”

“你皮肤好好哦!平时用什么护肤品?”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知道食堂哪道菜最好吃!”

一张张年轻、热情、充满好奇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七嘴八舌的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那些善意的、带着温度的热情,对于此刻的颜轻月而言,却如同灼人的火焰。她感到呼吸微微一窒,仿佛被无形的潮水包围,正一寸寸地漫过口鼻。她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眼中的善意,但这份善意却沉甸甸的,带着让她难以负荷的喧嚣和温度。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得如同山涧滑落的冰珠:“谢谢。请让一下。”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丝毫融入新集体的意愿表露。她绕过围在身边的几个女生,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板,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方才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围上来的女生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带着被冒犯的尴尬和不解。教室里响起几声清晰的抽气声和压低的抱怨。

“拽什么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

“漂亮有什么用,这么不近人情……”

颜轻月置若罔闻。她拉开椅子坐下,将崭新的课本放在桌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疏离。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切割成几何形状的澄澈蓝天,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也仿佛教室里这几十个新同学,都与她隔着不可逾越的透明墙壁。她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在这陌生的喧嚣里,筑起一座无人能靠近的孤岛。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流淌。颜轻月始终沉默,像一尊冰雪雕琢的静美人偶,只有指尖偶尔划过书页的细微声响证明她的存在。她专注地听课,飞快而准确地记下笔记,思路清晰得让邻座偷偷观察她的同学暗自咋舌。然而每当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她总是第一个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教室,将那试图再次靠近的喧闹和探究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她循着直觉,穿过长长的、贴满社团海报和名人名言的走廊,避开那些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学生。脚步轻捷,目标明确——那座在初来时就吸引了她的老旧钟楼。沿着狭窄、光线幽暗的旋转铁梯一级级向上,推开沉重而布满铁锈的天台小门,眼前豁然开朗。

风瞬间灌满了她的衣袖和裙摆,带着城市上空特有的微尘气息和自由的味道。整个喧嚣的校园被踩在了脚下,远处的城市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这里空旷、安静,只有风掠过水箱和天线时发出的低鸣。颜轻月走到天台边缘,双手轻轻搭在冰冷的、带着锈迹的栏杆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舒缓。只有在这里,远离了所有注视和声音,她才能重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缓慢而真实的跳动。

她闭上眼,任由风拂过脸颊,吹起鬓边几缕碎发。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驱散了一些骨子里的寒意。这是她为自己找到的、暂时的避难所。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响穿透了风声,钻入她的耳膜。

不是校园广播里千篇一律的流行音乐,也不是楼下球场传来的喧哗。那声音……清泠、跳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忧伤,像一颗颗圆润的露珠,滴落在初醒的、寂静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叮咚…叮咚…叮咚…

颜轻月倏然睁开眼。这琴声……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侧头望去。在天台另一端,靠近水塔的背阴处,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个穿着圣德伦教师制服的女人。白色的修身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纤细而优雅的脖颈线条,深灰色的及膝窄裙勾勒出匀称的身形。她背对着颜轻月,坐在一架显然是临时搬上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前。阳光被水塔切割,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地起伏、跳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每一个音符都仿佛经过精心的打磨,剔透得不染尘埃,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温柔力量。

那旋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简单重复的动机,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魔力。它描绘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憧憬,像孩童在阳光下追逐着肥皂泡,又像是一个人安静地凝视着流逝的时光,带着淡淡的、甜蜜的惆怅。颜轻月认出来了,那是舒曼的《童年即景》第一首,《异国和异国的人们》(Von fremden Ländern und Menschen)。一首描绘着孩童心中遥远异国和陌生人群的纯真画卷,此刻听来,竟与她初抵这座陌生岛屿的心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宿命般的共鸣。

风卷起女人微卷的及肩发丝,拂过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阳光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跳跃,仿佛那些流淌出的音符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颜轻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忘记了天台的风,忘记了楼下的喧嚣,忘记了刚刚筑起的冰冷壁垒。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架略显陈旧的钢琴,这个背对着她的陌生女人,以及这如同清泉般潺潺流淌、洗涤灵魂的琴音。

清冷的眸光第一次被某种东西牢牢攫住,无法移开。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无声地,开始融化她冰封心湖最表层的寒意。这琴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在她紧闭的心门上,试探性地、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旷的天台上袅袅消散,余韵悠长。女人似乎轻轻吁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没有立刻起身,手指仍恋恋不舍地轻轻抚过光滑的琴键。

颜轻月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如同看着一个突然闯入她寂静世界的、带着暖光的谜。

女人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

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是一张极其优雅知性的脸。并非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而是一种如同上好瓷器般温润细腻的美。眉形柔和,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瞳仁是清透的琥珀色,此刻因为专注的弹奏而显得格外明亮深邃,像盛着碎金般的阳光,又像蕴藏着一片沉静的湖泊。当她望过来时,那目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温和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浅笑。

“同学?”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琴声,清泠悦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柔和力量,“这里是禁止学生上来的哦。”

颜轻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从女人的脸,滑向她随意搭在琴盖上的手。那双手很美,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一看就是一双属于钢琴家的手。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在她白色的衬衫上跳跃,为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圣洁的光晕。

“琴声,”颜轻月终于开口,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褪去了几分冰寒的清冽,像初融的雪水,“很好听。”她顿了顿,补充道,“舒曼,《童年即景》第一首。”

女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抹笑意更深了,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温暖的波纹。“你懂钢琴?”她站起身,朝颜轻月走了几步,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步伐从容而优雅。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极淡的、清雅的香气也若有似无地飘散过来,像是阳光晒过的干净棉布混合着某种冷冽的花香,又带着一丝钢琴木料特有的、沉静的芬芳。这气息很特别,不同于任何香水,更像是她自身散发出的、与琴声融为一体的独特味道。

“学过一点。”颜轻月简单地回答,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对方脸上,没有闪躲,却也没有寻常学生面对老师时的那种局促或讨好。

“我是陈庭,”女人在距离颜轻月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保持着一种礼貌又不至于疏远的距离,微笑着自我介绍,“学校的音乐老师。你呢?新面孔,以前没见过。”她的目光坦然而温和地落在颜轻月身上,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颜轻月。”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清冷,如同玉石相击。

“颜轻月……”陈庭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音节,“很美的名字,像一首诗。轻若流云,皎如明月。”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没有丝毫刻意的恭维。

颜轻月的心湖似乎被这温柔的话语极轻地拨动了一下,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很少有人能如此精准地道出她名字的意境。

“谢谢。”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陈庭的目光扫过颜轻月过于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戒备的眉眼,又看了看她方才凭栏远眺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独自在这里,也没有再强调天台的禁令,只是用一种闲聊般的、让人放松的语气问道:“喜欢这里?”

颜轻月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线,那里有她完全陌生的生活。“安静。”她给出了一个词。

“是啊,”陈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声音带着一种理解的柔软,“这里很高,风很大,能吹走很多嘈杂的声音,让人……透透气。”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向颜轻月,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我也常来这里练琴,下面琴房有时候太闷了。这里,”她指了指钢琴,“虽然旧了点,音色也跑了,但对着天空弹琴,感觉不一样,对吧?”

颜轻月没有回答,但那双总是覆盖着薄冰的眸子里,冰层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丝。她看着那架在风中显得有些孤单的钢琴,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容温煦如三月春阳的女老师。这个叫陈庭的女人,她的琴声,她的话语,她身上那股干净而沉静的气息,都像一道不期而遇的暖流,缓缓地、无声地渗透着她筑起的冰墙。

“刚才那首曲子,”陈庭忽然话题一转,眼中带着点俏皮的光,“想不想试试?虽然音不准了,但感觉还在。”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意料。颜轻月微怔,下意识地摇头:“很久没碰了。”这并非托词,自从家中变故,她已许久没有触碰过琴键。

“没关系,”陈庭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鼓励,“音乐是感觉,不是技巧。来,试试看。”她朝钢琴的方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颜轻月迟疑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立刻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和这个陌生的老师。但身体却像被那架旧钢琴和那双盛满暖阳的眼睛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

她走到钢琴前。陈庭站在她身侧,离得很近,那股清雅的、混合着阳光与木质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将她包裹。颜轻月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犹豫地悬在有些磨损的黑白琴键上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落下的一瞬,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了上来。

颜轻月浑身猛地一僵!仿佛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从相贴的皮肤窜过,沿着手臂直击心脏。那只手带着温热的体温,指腹柔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放松,”陈庭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颜轻月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肩膀沉下去……手腕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

她的引导清晰而专业,但那只覆在她手上的手,所带来的触感和温度,却完全盖过了语言的内容。颜轻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以及那修长手指骨节的轮廓。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师生界限的亲密接触,让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一丝错愕,一丝僵硬,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边缘的薄怒。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陈庭的手指却微微收拢,带着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力量,阻止了她的退缩。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抗拒,又不至于弄疼她。

“别怕,”陈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奇妙的磁性,像是情人间的私语,在她敏感的耳畔轻轻震动,“跟着我……感受它……”

她的另一只手,绕过颜轻月纤细的腰侧,轻轻落在她另一只悬空的手腕下方,带着一种引导的姿态。这个动作,几乎是将颜轻月半圈在了她的怀里。

颜轻月身体绷得更紧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女人温热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传来的体温,以及她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温度、声音,全方位地包裹着她,如此陌生,如此强烈,如此……具有侵略性。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细小的绒毛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而微微竖立。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咚咚咚,擂鼓一般,敲得她耳膜发胀。

“来,我们一起。”陈庭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怀中少女身体的僵硬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引导那双漂亮却有些无措的手上。她带着颜轻月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下了一个中央C。

“哆——”

有些喑哑却依旧悦耳的琴音在天台上响起,被风瞬间卷走。

接着是第二个音,第三个音……陈庭的手稳稳地带着她,在琴键上移动,将那首《异国和异国的人们》最初的几个小节,极其缓慢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击出来。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像是在牵引着一只迷途的小鹿,踏出通往新世界的、试探性的第一步。

颜轻月最初的抗拒和僵硬,在这奇异的、被完全掌控又带着莫名安全感的引导下,竟一点点地松懈下来。指尖下的琴键是冰凉的,但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却是那样温暖而有力。身后传来的体温驱散了天台风的微凉。那清雅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奇异地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开始尝试着,跟随那引导的力道,笨拙地、断断续续地弹奏。简单的旋律从她指尖磕磕绊绊地流淌出来,不成调子,甚至有些刺耳。但陈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的手指始终稳稳地覆在她的手上,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琴键上那双交叠的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温柔的阴影。

“对,就是这样……很好……”她低声鼓励着,声音里含着真切的笑意。

当颜轻月终于磕磕绊绊地弹完那一小节,指尖离开琴键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竟微微渗出了一层薄汗。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奇异的、被专注引导后的释放感。

陈庭的手也随之松开。那温热的包裹感骤然消失,天台的风立刻重新吻上她微凉的手背,带来一丝莫名的空落。

“你看,”陈庭的声音带着一种完成一件小小成就的满足感,她微微退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过分亲密的距离,笑容灿烂,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毫无阴霾地照在颜轻月有些怔忡的脸上,“音乐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只是需要一点勇气把它找回来。”

颜轻月下意识地蜷了蜷刚刚被包裹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以及琴键冰凉的触感。她抬起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迎上陈庭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欣赏,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温暖湖泊,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没有预想中的评判,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因分享音乐而生的纯粹喜悦。这种直白而热烈的情绪,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了颜轻月冰封已久的心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过于炽热的善意。最终,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话。

陈庭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寡言,笑容依旧明媚。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样式简洁的腕表,眉头微蹙:“啊,快上课了。”她转向颜轻月,语气自然地交代道,“以后想上来透透气,或者想听琴,都可以。不过,”她俏皮地眨了下眼,带着点小小的狡黠,“记得别告诉别人我偷懒在这里练琴哦?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小秘密”三个字被她念得轻柔又带着一丝亲昵。颜轻月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再次漾开一圈涟漪。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很轻,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棱感。

陈庭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收拾乐谱。她动作利落,将散落的纸张收拢好,小心地合上有些斑驳的琴盖,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做完这一切,她拎起放在一旁的小提琴琴盒(颜轻月这才注意到它),准备离开。

“一起下去?”陈庭走到天台门口,回头看向还站在钢琴旁的颜轻月。

颜轻月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我再待一会儿。”

“好。”陈庭没有强求,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了师生初次见面的探究和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然后她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里。

随着铁门“哐当”一声轻响关上,天台再次恢复了空旷和寂静。只有风的声音,以及阳光静静流淌的声音。

颜轻月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右手。阳光透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斑驳的光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键的冰凉触感,但手背上,那被另一只温暖的手完全包裹过的感觉,却异常鲜明地烙印在皮肤的记忆深处。

她缓缓地,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拂过右手的手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温热、那份力道、那份不容置疑的引导。

风将她束发的橡皮筋吹得松了些,一缕乌黑的发丝挣脱出来,拂过她光洁却略显苍白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她抬起眼,望向陈庭消失的那扇门,清冷的眸子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下,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白衬衫,笑容如暖阳,指尖能流淌出洗涤灵魂的乐音,手心的温度足以融化坚冰的身影。

那身影如此鲜明,如此温暖,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蛮横的力量,在她精心构筑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冰冷孤岛上,投下了一道不容忽视的、炽热的光。

她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困惑于内心这陌生的悸动。然而,当她下意识地再次将指尖悬在冰冷的琴键上方时,动作却不再迟疑。

“哆——”

一个清晰的、带着她自己力量的音符,终于独自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乘着风,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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