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伦高中高二A班的物理老师,是个不苟言笑、镜片厚如瓶底的老先生。他讲课逻辑严谨,但语速缓慢,语调平直,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确却缺乏生气。窗外是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阳光金灿灿地铺满操场,与教室内沉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颜轻月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悬停片刻,最终无声地落下。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复杂题目,在她脑海中已勾勒出清晰的解题路径。她侧过头,目光越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投向教学楼后方那座沉默的钟楼尖顶。
天台的风,此刻应该很大吧?她几乎能想象出风卷起衣袂的凉意,还有……那架旧钢琴前,是否已经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漾开一丝微澜。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办公室内,被包裹引导时的温热与力道。文件夹里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纸,像一块沉默的磁石,在书包的夹层里散发着无形的引力。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还在嗡嗡作响,讲着右手定则。颜轻月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习题集上,却已无心演算。她合上习题集,动作轻而利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然后,在物理老师背过身去写板书的瞬间,她拿起桌角薄薄的笔记本——那上面只有寥寥几页课堂重点摘要——起身,径直走向教室后门。
“颜同学?”邻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愕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颜轻月置若罔闻。她拉开后门,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和决绝。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议论声。物理老师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瞪圆了,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和敞开的教室后门,气得胡子都在抖:“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然而,颜轻月的脚步已经踏上了通往天台的旋转铁梯。冰冷的、带着铁锈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隔绝了身后的一切喧嚣与评判。她不需要解释,也不在乎。天台是她唯一需要氧气的地方,而此刻,她需要更纯粹的空气。
推开沉重的铁门,预料之中的风立刻裹挟了她。只是今日的风带着异常的凉意,天空也不再是明澈的湛蓝,而是被一层厚重的、灰蒙蒙的铅云覆盖,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闷窒。
钢琴还在老位置,水塔的阴影下。但琴凳是空的。
颜轻月脚步一顿。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她走到惯常凭栏的位置,背对着空置的钢琴,双手搭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微微蹙眉。风很大,吹得她束在脑后的长发肆意飞舞,单薄的制服衬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望着远处灰暗的天际线,城市的高楼在压抑的天色下显得模糊而沉重。没有琴声。只有风在空旷的天台上呼啸盘旋,带着一种莫名的萧索。
时间一点点流逝。铅云越积越厚,天色更加昏暗。几点冰冷的雨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敲打在颜轻月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紧接着,雨滴迅速连成了线,继而变成了密集的雨幕,被狂风卷着,斜斜地抽打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瞬间就将颜轻月单薄的身影笼罩。冰凉的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头发、衬衫和裙子,布料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争先恐后地刺入骨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到那栋同样冰冷空旷的别墅。
就在这时,通往天台的铁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颜轻月倏然回头。
风雨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手里撑着一把深色的长柄伞,伞面被狂风拉扯得几乎变形。是陈庭。她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白色的衬衫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显然也是匆忙赶来的。
看到颜轻月孤零零地站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样子,陈庭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瞬间沉了下来,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愠怒和无法掩饰的焦灼。
“颜轻月!”她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急促,“你在做什么?!”
她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完全不顾自己也被雨水打湿。深色的雨伞迅速笼罩在颜轻月的头顶,隔绝了冰冷雨水的抽打。然而,风太大了,雨水依旧斜斜地扫进来,打在两人的身上。
陈庭一把抓住颜轻月冰冷僵硬的手腕。那触感冰得让她心惊!没有丝毫犹豫,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颜轻月拉向天台门口。“跟我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颜轻月踉跄了一下,被动地被陈庭拉着,冲进了昏暗的楼梯间。铁门在身后“哐”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咆哮,楼梯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雨水滴落的声响。
昏黄的声控灯因为脚步声而亮起,光线晦暗不明。
“你疯了吗?!”陈庭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颜轻月,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急了。她依旧紧紧攥着颜轻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颜轻月感到一丝疼痛。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燃烧着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颜轻月看不懂的情绪。“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站在上面淋雨?身体不要了?!”
颜轻月被她吼得一愣。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脸颊不断滴落,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微微颤抖。她看着陈庭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神,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烙进骨头的灼热力道,心底那股莫名的倔强和委屈突然涌了上来。
“我……”她想说点什么,比如“习惯了”,比如“无所谓”,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冰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得更加厉害,牙齿都开始轻轻打颤。
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倔强的模样,陈庭眼中的怒火如同被骤然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心疼与无奈的情绪。她松开了攥着颜轻月手腕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明显的红痕。
“算了……”陈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了大半的白色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颜轻月瑟瑟发抖的肩上。带着体温的外套,瞬间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你现在这样,回你那个大房子,是想把自己冻死吗?”陈庭的声音缓和下来,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看着颜轻月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那微微泛紫的嘴唇,眉头紧锁。“跟我走。”
“去哪?”颜轻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裹着陈庭的外套,鼻尖萦绕的全是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阳光与木质混合的气息,让她混乱的心绪更加纷杂。
“去个能让你暖和起来的地方。”陈庭没有解释,只是重新撑起伞,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过颜轻月的肩膀,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侧,几乎是半抱着她,快步走下旋转楼梯。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陈庭的车就停在艺术楼侧面的临时车位,一辆线条流畅的白色轿车。她护着颜轻月,顶着风雨,快速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自己才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
车内开着暖气,干燥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颜轻月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裹着陈庭那件带着湿气和体温的外套,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冷,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陈庭迅速发动车子,暖风开到了最大。她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开车,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车内很安静,只有暖风鼓噪的声音和车外哗哗的雨声。
颜轻月侧过头,看着陈庭专注开车的侧脸。雨水打湿了她鬓角的发丝,几缕贴在白皙的颈侧。她的唇线抿得很紧,下颌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道路,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只剩下沉沉的忧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环境清幽、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停稳后,陈庭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向颜轻月:“到了。能走吗?”
颜轻月点点头,试图解开安全带,但冻僵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陈庭探身过来,温热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替她按开了安全带的卡扣。那瞬间的触碰,带着电流般的暖意。
“走吧。”陈庭率先下车,绕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再次用自己的身体为颜轻月挡住车库通道里穿堂而过的冷风,揽着她的肩膀,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湿漉漉的呼吸声。颜轻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庭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和担忧,以及那只揽在自己肩头、隔着湿透布料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支撑感。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陈庭拿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
一股清雅的、混合着雪松、旧书和淡淡咖啡豆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湿冷。公寓很大,装修风格简约而富有艺术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蒙的雨幕和城市模糊的灯火。客厅一角,那架熟悉的、光泽温润的三角钢琴静静伫立。
“先去洗澡。”陈庭的语气不容商量,她松开颜轻月,快步走向卧室,“我去给你找干净的毛巾和衣服。浴室在那边。”她指了一下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颜轻月站在温暖干燥的玄关,冰冷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些茫然无措。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依旧如影随形,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很快,陈庭抱着干净的浴巾和一件柔软的白色丝质睡袍走了出来,塞进颜轻月怀里。“快去,用热水好好冲一冲。我去煮点姜茶。”她说着,便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动作利落地开始烧水。
颜轻月抱着那叠柔软干燥、带着淡淡阳光香气的衣物,看着陈庭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优雅而略显紧绷的侧影。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强势安排照顾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她不再犹豫,转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颜轻月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包裹全身。冰冷的皮肤逐渐回暖,泛起淡淡的粉色。紧绷的神经也在氤氲的水汽中一点点放松下来。她用了陈庭放在浴室里、带着雪松清冽香气的沐浴露,那味道,和陈庭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换上那件宽大的白色丝质睡袍,柔软的布料贴着刚刚被热水浸润过的肌肤,带来一种慵懒的舒适感。睡袍上还残留着陈庭身上那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室。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下,陈庭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颜轻月穿着自己的睡袍走出来,湿发披散,洗去了冰冷和狼狈,露出原本清丽绝伦却带着一丝脆弱倦意的脸庞时,她紧绷的唇角终于柔和下来。
“感觉好点了吗?”陈庭将姜茶递给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把这个喝了,驱寒。”
颜轻月接过杯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浓郁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冲入鼻腔。她小口啜饮着,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深处最后一丝寒意似乎也被逼了出来,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谢谢。”她低声说。
陈庭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喝姜茶的乖巧模样,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她走到颜轻月面前,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颜轻月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陈庭的手背温热干燥,与她自己刚刚被热水泡过、还有些发烫的额头形成微妙的温差。
“还好,没发烧。”陈庭松了口气,手却没有立刻收回,反而顺势轻轻拂开颜轻月颊边一缕半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
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温柔,又带着一丝后怕的责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颜轻月牢牢罩住。她端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避开了陈庭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
窗外,雨声依旧未歇,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暖气和姜茶的双重作用,让颜轻月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连日来的紧绷、淋雨后的虚弱,以及此刻身处的、过分温暖安全的环境,让她强撑的精神力迅速瓦解。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头也昏昏沉沉的。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姜茶杯差点滑落。
“困了?”陈庭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伸手稳稳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去客房休息吧。床铺好了。”
颜轻月想摇头说不用,想说自己可以回去,但身体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她只能任由陈庭扶着她,走向走廊另一侧的一间卧室。
卧室布置得简洁温馨,暖黄色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床铺已经铺好,被子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陈庭扶着她坐到床边。
“躺下。”陈庭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如同在照顾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她半蹲下身,握住颜轻月冰凉的脚踝。
颜轻月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陈庭稳稳地握住。
“脚怎么还这么冰?”陈庭蹙眉,语气带着心疼的责备。她不由分说地,将颜轻月那双依旧透着凉意的双脚抬起,放在了自己并拢的、屈起的膝盖上。然后,她伸出双手,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住了颜轻月那双冰冷的脚!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瞬间从脚心传来,如同两道暖流,沿着冰冷的肢体逆流而上,直冲心脏!颜轻月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一道强电流击中!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正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寒双脚的陈庭!
脚,是极其私密的地方。此刻,却被陈庭如此自然地、毫无隔阂地捧在手中,用体温温暖着。那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微凉的足弓和脚背,指腹甚至能感受到她足底细腻的纹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羞赧和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颜轻月的所有感官!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地方,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老……老师!”她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抗拒,想要把脚抽回来。然而,陈庭的手却握得很紧,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挣脱的力量。
“别动,”陈庭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低着头,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掌心用力地揉搓着颜轻月冰冷的脚心、脚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寒气入骨,不揉开不行。”
温热的摩擦感带着轻微的刺痛,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量。颜轻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庭指腹的纹理和掌心的温度,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从脚底一路窜升,烧得她耳根都红透了。身体僵硬地靠在床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想抗拒,想逃离这过分亲昵甚至越界的触碰,但身体深处那股贪恋温暖的惰性,却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庭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治疗”中。她揉搓得很仔细,从冰冷的脚趾到微凉的脚踝,不放过任何一处。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专注的神情像是在修复一件易碎的珍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颜轻月的双脚终于彻底回暖,甚至微微发烫,陈庭才停下了动作。她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
四目相对。
颜轻月的脸颊依旧绯红,眼神躲闪,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弱点的窘迫和茫然。陈庭的琥珀色眼眸却如同被水洗过,清澈透亮,里面清晰地映着颜轻月此刻无措的模样。她的目光在颜轻月泛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了然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弧度。
“好了。”她轻轻放下颜轻月的脚,将她的腿挪进温暖的被子里,仔细地掖好被角。动作温柔而细致,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睡吧。”陈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她伸出手,似乎想再探探她的额头,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额前微湿的碎发,便收回了手。
她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淹没了颜轻月。身体深处被强行压下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反扑,伴随着极度的疲惫,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轻月!”陈庭惊呼一声,反应极快地转身,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颜轻月整个人撞进了陈庭温热的怀抱里!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陈庭纤细却坚硬的锁骨上,发出一声闷响。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两人都闷哼了一声。
混乱中,颜轻月只觉得天旋地转,鼻尖瞬间被陈庭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温暖体香的气息完全充斥!脸颊贴着她颈窝处温热细腻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她颈动脉有力的搏动。陈庭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支撑着她虚软无力的身体,那力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感,仿佛是她在这眩晕的漩涡中唯一的浮木。
这突如其来的、紧密到毫无缝隙的拥抱,让颜轻月本就混乱的神经彻底宕机。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庭胸前柔软的起伏正抵着自己的肩膀,以及她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自己耳廓的热气。
“轻月?轻月!”陈庭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真实的恐慌,双臂将她搂得更紧,试图稳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颜轻月想回答,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眩晕感让她浑身无力,只能被动地靠在陈庭怀里,脸颊紧贴着对方温热的颈窝。那肌肤相贴的触感,温热、细腻、带着生命的脉动,像一道强光,刺破了她长久以来冰封的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依赖感和一种深埋心底、被强行压抑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一瞬,在陈庭焦急的呼唤声中,在眩晕与温暖的夹击下,颜轻月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她微微侧过头,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在那温热的颈窝里轻轻蹭了一下,如同寻求安慰的幼兽。然后,她微张的、因为发烧而有些干裂的嘴唇,竟轻轻地、无意识地印在了陈庭凸起的、线条优美的锁骨之上。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轻微、甚至算不上吻的触碰。
如同蝴蝶在晨露中短暂地栖息。
柔软而滚烫的唇瓣,带着病人特有的灼热气息,与微凉的肌肤相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陈庭的身体猛地僵住!环抱着颜轻月的双臂瞬间绷紧!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琥珀色的眼眸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柔软唇瓣印在自己锁骨上的触感,以及那灼热的、带着脆弱依赖的气息。
怀中的少女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呼吸急促而灼热。
陈庭僵立在那里,足足有几秒钟。窗外风雨依旧,而她的世界,却因为锁骨上那转瞬即逝却滚烫无比的触感,而彻底天翻地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悸动、怜惜以及某种更深沉、更禁忌情绪的热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将失去意识的颜轻月横抱起来,放回到柔软的床上。指尖在触碰到少女滚烫的额头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拉过被子,仔细地将颜轻月裹好,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眉头紧蹙的脸。目光落在少女微张的、还带着一丝水润光泽的唇瓣上,陈庭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伸出手指,指尖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一下自己锁骨上那仿佛还残留着灼热气息的地方,最终却只是紧紧攥成了拳。
她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颜轻月昏睡的容颜,暖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窗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而室内,只有少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她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如擂鼓般、再也无法平静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