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的夏天,雨水格外多。
它们敲打在高高的拱形窗玻璃上,声音清脆又连绵不绝,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叩着赛尔温庄园厚重的橡木大门。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夹杂着紫藤萝若有似无的甜香,从敞开的露台门悄悄溜进来。
这气息与你怀中温热柔软的小生命散发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奶香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妹妹罗萨莉娅,刚刚度过她三岁生日不久的小家伙,此刻正像只慵懒的小猫,蜷缩在你盘起的腿上,睡得正酣。
她粉嫩的脸颊贴着你薄薄的棉布裙,一缕柔软的金棕色卷发黏在额角,随着她均匀细小的呼吸微微起伏。
塞西莉亚·赛尔温嘘——
你抬起头,伸出小小的食指竖在唇边,对着那个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试图把一碟刚出炉还散发着热腾腾香气的姜汁小饼干放在矮几上的家养小精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小精灵叫多莉,穿着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茶巾,两只网球大的眼睛因为紧张而瞪得更圆了,尖尖的耳朵不安地抖动着。
多莉多莉很小心!
多莉多莉绝对不会吵醒罗萨莉娅小姐!
她用气音尖细地保证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你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伸手轻轻拂开妹妹额前那缕汗湿的卷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小罗萨莉娅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小嘴咂巴了两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脑袋往你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几缕金色的光束斜斜地投进宽敞明亮的客厅,恰好落在地毯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晶球上。
水晶球内部悬浮着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银色光点,在阳光下缓慢地旋转、流动,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罗萨莉娅对这个水晶球有着近乎痴迷的喜爱,每天都要看上好一会儿。
埃德加·赛尔温噢,我的小月亮们!
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润的男声从露台方向传来。你循声望去,父亲埃德加·赛尔温正挽着母亲奥利维娅的手臂走进来。
父亲身材颀长,穿着舒适的深绿色家居长袍,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母亲依偎在他身边,像一朵盛放的、优雅的白色山茶花,她那与你如出一辙的雪白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柔和了她略显清冷的轮廓。
父亲快步走近,俯下身,先在罗萨莉娅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然后又亲昵地揉了揉你的发顶。你怀里的重量轻了,是母亲小心地把沉睡的罗萨莉娅接了过去。母亲身上的馨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亚麻布和某种清冽的草药气息——立刻包裹了你。她抱着罗萨莉娅,走到那个巨大的水晶球旁坐下,低头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脸上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埃德加·赛尔温看看多莉给我们准备了什么!
父亲拿起一块还温热的姜汁饼干,夸张地嗅了嗅,然后递到你嘴边
埃德加·赛尔温我们的小塞西莉亚今天照顾妹妹辛苦了,值得最好的奖励!
你张嘴咬了一小口,浓郁的姜糖香气和饼干的酥脆感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温暖的热度。父亲自己也拿了一块,坐在母亲旁边的地毯上,一边吃,一边低声和母亲谈论着露台上那几株新开的、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精神的紫罗兰。
阳光在他们身上跳跃,水晶球里细碎的银光旋转着,映在父母含笑的眼底,也映在你小小的心里。那一刻,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像这个水晶球一样,被温柔地包裹在流动的、永恒的光晕里。多莉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用茶巾的边角擦了擦她湿润的大眼睛,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这份水晶球般剔透安宁的日子,却并非时时如此。纯血家族之间那些华丽繁复的社交活动,像一张无形而粘腻的蛛网,总试图将赛尔温家族也裹挟其中。
你和父母一样,本能地抗拒着那种场合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算计与虚荣。然而,有些邀请却难以推拒。
比如诺特家族的晚宴。
埃德加·赛尔温老诺特在秘银矿脉的份额上松了口
埃德加·赛尔温亲爱的,这很重要
出发前,父亲一边整理着墨绿色礼袍袖口精致的银色刺绣,一边低声对母亲解释。
母亲正仔细地替你梳理那头长长的、如同月光织就的银发,最后用一枚小巧的蓝宝石发卡别在耳侧。镜子里映出你的模样:白色的长裙,宝蓝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海,过早显露的惊人美丽在精心装扮下更加夺目,却也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奥利维娅·赛尔温我知道
母亲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她抚平你肩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量
奥利维娅·赛尔温只去一会儿,露个面就好
奥利维娅·赛尔温罗萨莉娅有多莉照顾,不会有事的
她俯身,在你光洁的额头上印下带着馨香的吻
奥利维娅·赛尔温我的塞西莉亚,记住,你只需要微笑,保持礼貌
奥利维娅·赛尔温其他的,有我们在
诺特庄园的大厅,其奢华程度远超赛尔温家那种内敛的优雅。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倾泻下冰冷刺眼的光芒,将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深渊。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雪茄以及魔法熏香混合的浓烈气味,几乎令人头晕。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精心修饰的脸上都挂着经过反复练习的笑容。
亚历克斯啊!埃德加,奥利维娅!还有这位……天哪,这一定是塞西莉亚·赛尔温小姐了?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猩红色天鹅绒长袍的男人热情地迎上来,目光像黏腻的蛛丝一样缠绕在你身上
亚历克斯梅林的胡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亚历克斯如此耀眼,不愧是赛尔温家的明珠!
你微微屈膝行礼,唇角扬起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微笑,像戴上了一副精致的面具
塞西莉亚·赛尔温晚上好,亚克斯利先生
塞西莉亚·赛尔温您过誉了
声音轻柔得体
这样的赞美和审视的目光,从踏入大厅那一刻起就未曾停歇。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欣赏的、估量的、探究的、甚至隐含嫉妒的——如同实质般落在你的头发、脸庞、身姿上。
它们来自那些矜持举杯的夫人们,来自那些高谈阔论的先生们,也来自大厅另一角聚集的几个同龄人。
铂金色头发、下巴习惯性微微抬起的马尔福家的小少爷德拉科·马尔福正被潘西·帕金森和克拉布、高尔簇拥着,潘西的目光扫过你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比较。
而在不远处,布雷斯·扎比尼安静地站在他那位以美貌和众多前夫闻名的母亲身边。
哦,梅林的胡子,肯定是他,他的母亲太耀眼了。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金加隆,让它灵巧地在修长的手指间翻滚跳跃。那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你身上,眼神带着一种慵懒的、饶有兴味的打量,仿佛在欣赏一件橱窗里新到的、价值不菲的艺术品。那目光并不粗鲁,却让你感到一种被物化的不适,像有细小的冰粒落在皮肤上。
大厅中央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炽烈,空气中弥漫的混合香气也过于浓稠,几乎令人窒息。
那些虚假的寒暄、刻意的赞美、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你的脖颈。你维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目光却开始寻找脱身的缝隙。
终于,趁着一位穿着夸张羽毛礼服的夫人拉住你母亲热烈攀谈时,你悄无声息地后退,像一尾银色的鱼,滑出了那片令人目眩神迷又污浊不堪的水域。
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宽阔旋梯走上二楼,喧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空气骤然变得清凉而安静。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古老的家族肖像,画中人物大多神情倨傲或冷漠。
你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个能透口气的角落。
就在走廊尽头,一扇高大的、雕刻着缠绕藤蔓的拱窗旁,光线被厚厚的丝绒窗帘滤得昏沉而柔和。一个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窗边天鹅绒帷幔投下的深重阴影里。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毯上,双膝曲起,一本厚重的大书摊开在膝头。壁灯微弱的光芒吝啬地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和黑色的发顶,他看得那样专注,仿佛楼下的一切浮华喧嚣都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你走近的脚步声很轻,但他还是立刻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五官精致却缺乏这个年龄男孩应有的鲜活生气,如同精雕细琢的瓷器。
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颜色比父亲的更深沉,像终年不散的雾霭笼罩下的深海,平静无波地看向你。
西奥多·诺特塞西莉亚·赛尔温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脚步一顿,有些愕然。
在这个远离喧嚣的角落,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同龄人准确叫出名字,这感觉有些奇异。
塞西莉亚·赛尔温你怎么知道?
你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西奥多·诺特你很有名
他合上膝上的书,封面是晦涩的古代魔文标题,你看不太清
西奥多·诺特不论长相,还是家族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丝毫恭维或打探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这份奇异的平静反而让你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你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那一小块地毯
塞西莉亚·赛尔温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
塞西莉亚·赛尔温下面……有点闷
他蓝色的眼眸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你提起裙摆,小心地在他旁边坐下,与他保持着一点礼貌的距离。地毯柔软厚实,隔绝了地板的凉意。空气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和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陈年羊皮纸和冷杉混合的气息。沉默流淌着,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逃离喧嚣后的宁静。
塞西莉亚·赛尔温你在看什么书?
你轻声打破沉默,目光落在他膝头那本厚得吓人的古籍上。烫金的文字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书稍稍向你这边倾斜了一点,让你能看清封面上复杂的符号和标题。你看不懂,只觉得那些线条古老而神秘。
西奥多·诺特《古代北欧符文与守护魔法的起源》
他简单地回答
塞西莉亚·赛尔温听起来很深奥
你由衷地说,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塞西莉亚·赛尔温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你的目光下意识地朝楼下喧嚣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窗外的雨声似乎密集了些。
西奥多·诺特是不喜欢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感
西奥多·诺特或者说,不在意
那语气里有一种深刻的漠然,仿佛楼下的一切浮华、算计、攀比,都不过是遥远星尘般无意义的存在。
这份直白的坦率,在这个充斥着虚伪的纯血圈子里显得如此珍贵。
你微微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或许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在意,或许是想分享自己同样对那种氛围的抗拒……可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伴随着父亲刻意压低却依旧掩饰不住担忧的声音:
埃德加·赛尔温塞西莉亚?
埃德加·赛尔温塞西莉亚你在上面吗?
你立刻站起身。父亲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入口,脸上带着一丝寻找的焦虑,看到你时才明显松了口气。
埃德加·赛尔温该回家了,亲爱的
父亲快步走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埃德加·赛尔温多莉传来消息,罗萨莉娅醒了,在找你,哭得厉害
他看了一眼你身边的男孩,礼貌性地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
你心头一紧,妹妹的哭声似乎已经穿透空间在你耳边响起。你不敢耽搁,立刻对父亲点头
塞西莉亚·赛尔温好的,爸爸
转身离开前,你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窗边的角落。西奥多·诺特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打开了膝上的书,黑色的发梢垂落,遮住了他小半张脸。他似乎完全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仿佛刚才短暂的交谈从未发生。只有那本厚重的书,和他周身笼罩的、与世隔绝般的寂静,是真实的。
你脚步顿了一下,对着那个沉默的身影,轻声说道
塞西莉亚·赛尔温再见,西奥多·诺特
他没有抬头,只是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你跟着父亲匆匆走下楼梯,将那片安静的角落和那个独特的男孩留在了身后。大厅里的喧嚣再次扑面而来,伴随着母亲担忧的目光。你们没有停留,很快告别了主人,融入了夜色之中。
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里点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母亲轻轻拍着你的手背,柔声询问
奥利维娅·赛尔温在楼上遇到诺特家的小少爷了?
奥利维娅·赛尔温聊了什么?
车厢内壁镶嵌的深色木料在昏黄油灯的映照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隔绝了车窗外伦敦夜晚的湿冷与喧嚣。车轮碾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光滑的石板路,发出规律而催眠的辘辘声。
你靠在柔软的天鹅绒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垂在胸前的银白发丝。听到母亲的询问,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但并未刻意掩饰。
塞西莉亚·赛尔温嗯
你点点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清晰
塞西莉亚·赛尔温我记得之前爸爸告诉过我他叫西奥多·诺特
塞西莉亚·赛尔温在二楼窗边看书
回想起那张苍白平静的脸和那双雾霭般的灰蓝色眼睛,你补充道
塞西莉亚·赛尔温他……很安静
塞西莉亚·赛尔温和其他人不一样
母亲奥利维娅了然地微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柔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她握了握你的手,掌心温暖。
奥利维娅·赛尔温我们的小塞西莉亚,第一次注意到不同的男孩子了?
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塞西莉亚·赛尔温妈妈!
你脸颊更热了,有些羞赧地嗔怪,却没有否认那份微妙的、被理解的好奇。
你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父亲埃德加。父亲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听到“诺特”这个名字时,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阴翳。他灰蓝色的眼眸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昏黄街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乎被车轮声吞没。
埃德加·赛尔温西奥多·诺特……
父亲沉吟着,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沉重
埃德加·赛尔温那孩子……确实很不一样
埃德加·赛尔温他母亲的事,你们知道的吧?
埃德加·赛尔温在他很小的时候
他指的是西奥多母亲数年前意外身亡的悲剧
你和母亲都点了点头,车厢内的气氛因这个话题而变得有些凝滞。
埃德加·赛尔温老诺特
父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淡淡的惋惜
埃德加·赛尔温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埃德加·赛尔温对那孩子,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悉
埃德加·赛尔温西奥多不在意那些宴会,不在意那些虚名,或许不是因为他生性淡泊
埃德加·赛尔温有时候,只是……心冷了,或者,觉得不值得在意罢了
父亲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你心中漾开一圈圈带着凉意的涟漪。
你想起西奥多那双雾霭笼罩般的灰蓝色眼睛,想起他指尖摩挲书页时那份与世界隔绝的孤寂,想起他说“不在意”时那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原来那份“不在意”背后,是这样冰冷的底色吗?
车厢里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马蹄踏在湿滑路面上的嘚嘚声和车轮碾过水洼的哗啦声。你望向窗外,雨丝在油灯微弱的光晕里斜斜飘落,伦敦的夜色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那一刻,你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孩,产生了一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共鸣,像在寒冷的夜里,无意中瞥见了另一个同样瑟缩的灵魂。
时间如同奔流的黑湖之水,裹挟着无数细小的沙砾与微光,无声而固执地向前推进。窗外的紫藤萝开败了一季,又在新的夏日里重新垂下淡紫色的花穗。水晶球里的星尘依旧缓慢旋转,映照着罗萨莉娅咯咯的笑脸和你日渐沉静的眉眼。
变故发生在九月的一个深夜
那晚的风雨来得格外猛烈,仿佛要将整个赛尔温庄园从大地上撕裂、卷走。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每一扇窗户,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巨响。庄园古老的橡木骨架在风暴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室内映得一片森然,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
奥利维娅·赛尔温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被雷声淹没的尖叫,混杂着某种物品被巨大力量瞬间摧毁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庄园深处父亲那间从不允许你们随意进入的研究室方向传来。
那声音尖锐地刺破了风雨的咆哮,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你的心脏!你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源于血脉深处最原始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你的四肢百骸,让你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塞西莉亚·赛尔温爸爸?
塞西莉亚·赛尔温妈妈?
你的声音在颤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哭腔。你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跳下床,冰凉的地板瞬间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你心头的恐惧。你跌跌撞撞地冲向父母的卧室方向,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楚。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闪电一次次短暂地照亮一切,墙壁上祖先们的肖像在惨白的光影里显得面目狰狞。你冲进父母的卧室——空无一人!大床冰冷平整。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你。
塞西莉亚·赛尔温多莉!多莉!
你转身,朝着楼下研究室的方向嘶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音。
砰!
研究室沉重的橡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撞开!多莉瘦小的身影几乎是滚了出来。她身上那件整洁的茶巾此刻沾满了灰烬和一种诡异的、闪烁着微光的黑色粉末,头发凌乱,网球大的眼睛里盈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
她看到你,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
多莉小姐——!不!不——!主人——女主人——!
她语无伦次,疯狂地用头撞击着走廊冰冷的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
多莉是多莉的错!
多莉是多莉没有阻止!
多莉是多莉没用!
她的哭喊和疯狂的举动,像一把重锤,将你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你推开哭嚎自残的多莉,踉跄着冲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洞。
浓烈刺鼻的气味率先扑来——是烧焦的木头、融化的金属、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和腐烂星尘混合的恶臭。借着又一次划破天际的惨白电光,你看清了研究室内的景象。
一片狼藉。仿佛有狂暴的飓风席卷过这里。
沉重的书架翻倒在地,珍贵的羊皮卷轴和书籍散落一地,被黑色的粉末和污水浸透。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橡木实验台,连同上面那些你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水晶仪器和金属构件,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边缘还闪烁着诡异火星的深坑。坑洞周围的地板呈放射状撕裂、卷曲、碳化。
没有血。
没有残骸。
只有坑洞边缘,散落着几片熟悉的衣角碎片——一片是父亲墨绿色礼袍上特有的、用银线刺绣的赛尔温家族藤蔓纹章,另一片是母亲常穿的、那种柔和的月白色丝绸。碎片边缘同样焦黑卷曲,被风吹得微微颤抖,像垂死蝴蝶最后的翅膀。
你僵立在门口,如同被最恶毒的石化咒击中。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片焦黑的碎片,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风暴的咆哮和自己血液奔流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冰冷的雨水似乎顺着窗缝渗了进来,滴落在你的赤脚上,你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只剩下那个焦黑的深坑和那几片刺目的布料碎片。
罗萨莉娅·赛尔温呜哇——!
罗萨莉娅·赛尔温姐姐!姐姐!我要妈妈——!
就在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喊穿透了风雨和死寂,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你麻木的意识深处。是小莉娅!她被这巨大的声响和恐怖的气氛彻底惊醒了!
那哭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你濒临崩溃的神智。你猛地一颤,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转过身。
走廊另一端,妹妹小小的身影穿着单薄的睡裙,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金棕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瑟瑟发抖的雏鸟。
她看到了研究室里地狱般的景象,也看到了门口失魂落魄的你。
罗萨莉娅·赛尔温姐姐!
她张开小手,跌跌撞撞地朝你扑过来,哭声凄厉无助
罗萨莉娅·赛尔温妈妈呢?爸爸呢?
罗萨莉娅·赛尔温多莉在撞墙!好可怕!
罗萨莉娅·赛尔温姐姐抱抱!莉娅害怕!
那小小的、颤抖的、向你寻求庇护的身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你眼前弥漫的死亡黑雾,也瞬间抽走了你四肢百骸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你双腿一软,几乎是跪着向前扑去,在冰冷的、布满灰尘和诡异粉末的地板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扑过来的妹妹死死搂进怀里。
塞西莉亚·赛尔温莉娅……
你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你紧紧抱着她,用尽所有的力气,仿佛要将她小小的身体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你单薄的睡衣前襟,那份灼热穿透皮肤,几乎要将你烫伤。
你抬起头
研究室敞开的门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外面是墨汁般翻滚的、被狂风暴雨撕裂的漆黑夜幕。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抽打在你的脸上、身上,混合着你脸上无声滑落的、同样冰冷的液体。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白色长发粘在额角,狼狈不堪。
怀中妹妹的哭声是这死寂庄园里唯一的、锥心刺骨的声响,像利刃切割着你每一寸神经。研究室里那个焦黑的深坑,无声地吞噬了你所有的过去和依靠。
你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力到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铁锈般的味道混合着雨水冰冷的咸腥,强行压制住喉咙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和绝望。
你不能哭
不能倒下
你低下头,将脸颊深深埋进妹妹柔软却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发顶。她身上那熟悉的、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此刻是你唯一能抓住的、活着的证明。你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为她挡住从门口灌进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风雨。
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在你怀里剧烈地起伏,每一次抽噎都像重锤砸在你的心上。你抬起头,目光越过妹妹的发顶,穿过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门洞,投向外面无边的、翻腾着墨色云浪的暴雨夜空。
宝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属于六岁孩童的天真柔软,在巨大的惊痛和冰冷的雨水中,正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坚硬的东西一点点覆盖、取代。
你必须挺直脊背
为了怀里这个唯一仅有的、哭喊着要父母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