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令人心碎的抽噎。那小小的身体在你怀里耗尽所有力气,只剩下本能的、细微的颤抖,像被寒风吹落的最后一片叶子。
你抱着她,赤脚踩过冰冷、布满诡异黑色粉末和潮湿雨水的走廊地板,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脚印。那些粉末粘腻而冰冷,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紧紧吸附在你的脚底。
多莉蜷缩在墙根,额头上一片触目惊的青紫,还在无意识地用尖尖的耳朵磨蹭着冰冷的墙壁,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你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塞西莉亚·赛尔温多莉
多莉猛地一颤,网球大的眼睛里全是浑浊的泪水和巨大的痛苦。她抬起头,看到你怀中昏睡过去的罗萨莉娅,才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胡乱地用沾满灰烬的茶巾擦着脸。
塞西莉亚·赛尔温照看好罗萨莉娅
你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塞西莉亚·赛尔温带她回房间,守着她
塞西莉亚·赛尔温一步也不准离开
多莉是!是!多莉会用生命守护罗萨莉娅小姐!
多莉的声音尖利而破碎,她伸出颤抖的、枯瘦的双臂,无比小心地从你怀里接过那轻飘飘的、依旧在梦中惊悸抽噎的小身体。她用茶巾尽可能包裹住妹妹,像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挪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怀中骤然失去的重量和温度,让你身体晃了晃,冰冷的空气瞬间裹挟上来。你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刺鼻的气味——烧焦的木头、融化的金属、硫磺、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星辰腐朽后的恶臭——再次强势地涌入鼻腔,几乎让你窒息。
你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之口的门洞。
研究室内的狼藉在壁炉里残存火星的微弱映照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焦黑的深坑边缘,那几片熟悉的布料碎片,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像垂死的蝶翼般微微颤动。
你迈了进去
脚下的触感复杂而恶心。碳化的木屑、湿透的纸张碎片、冰冷的金属残渣,还有更多那种闪烁着幽微光泽的黑色粉末,混合着被雨水打湿的泥泞。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胸口发闷。那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腐臭的恶臭之下,还顽固地纠缠着一丝……一丝极其细微、却熟悉到让你心脏骤然绞紧的甜腥。
那是血的味道
被高温瞬间蒸发、又被雨水和灰烬稀释了无数倍,但它确实存在,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你的每一个毛孔。
你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胃都翻搅出来的气味,强迫视线离开那几片刺目的衣角。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片灾难的现场。
你很喜欢魔药学,在这方面甚至得到过斯拉格霍恩教授含蓄的称赞。父亲的研究室你也曾好奇地偷偷观察过,那些排列整齐的水晶瓶罐里装着什么,你大致有数。
没有不稳定的龙血试剂,没有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剧烈反应的巴波块茎脓液,没有任何标注着骷髅头和交叉骨头的危险魔药储存罐……那些东西,父亲向来谨慎,绝不会放在实验台上进行危险的融合操作。
你艰难地靠近那个巨大的焦坑边缘,坑底是更深的黑暗和扭曲的残骸。你蹲下身,不顾那些湿冷的灰烬沾污了睡裙,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尖拂过坑壁焦黑、碳化的断面。
触感是坚硬的,带着高温灼烧后的粗糙颗粒感。没有魔药残留物特有的粘滑或结晶感。
你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书本上关于爆炸魔药的知识——弗洛伯毛虫黏液失控?比利威格虫螫针粉末?——不,任何一种能造成如此规模破坏的魔药爆炸,现场必然留下更明显的、独特的物质痕迹或魔力辐射。
这里……太“干净”了,除了纯粹的、暴力的毁灭,什么也没有。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你的心脏。你猛地睁开眼,宝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你不再犹豫,双手撑住坑沿冰冷粗糙的边缘,不顾那些碳化物划破掌心细嫩的皮肤,艰难地滑进了坑底。
坑底更深,也更暗。那股混合着血腥的恶臭在这里变得浓郁了一些。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更深厚的灰烬。你几乎是跪伏下来,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手指如同梳子,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拂过坑底每一寸焦黑的泥土和冰冷的残骸。
指尖触碰到一块坚硬的、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是某个水晶仪器的基座。再往前,是半截烧得扭曲的魔杖柄……不是你父亲的紫杉木魔杖……你呼吸一窒,心脏狂跳起来,手指的动作更加仔细。
就在你的指尖拂过靠近坑壁底部、一块相对平整的焦黑地面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的触感传来。不是泥土的颗粒感,也不是金属的冰冷坚硬。它像是一种……烙印。你用沾满灰烬的手指,用力抹开那片区域的浮尘。
一道极其浅淡、却无比清晰的痕迹暴露在微光下。
那痕迹像是被某种极端邪恶的能量瞬间烧蚀而成,深入碳化的土层。它呈现一种扭曲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锯齿状,边缘闪烁着一种极细微的、如同诅咒般的暗绿色磷光。那形态,像极了……一道被强行中断的、充满恶意和毁灭力量的闪电!
你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你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坑底,沾满灰烬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杀戮咒!
是阿瓦达索命咒!三大不可饶恕咒之首!只有最纯粹、最邪恶的杀意才能驱动的诅咒!
可……怎么会?杀戮咒是直接作用于生命体的灵魂,瞬间剥夺生命,它不会留下物理破坏的痕迹!更不会造成这样恐怖的爆炸坑洞!除非……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你——除非,在杀戮咒击中目标的瞬间,目标身上或者周围,存在着极其庞大且不稳定的魔法能量源!是父亲正在进行的魔法实验!那瞬间爆发的、被诅咒强行打断和引爆的能量,才是造成这一切毁灭的元凶!杀戮咒是引信,而父亲的研究,成了摧毁他们自身的炸药!
父母温和中立的态度……他们拒绝站队、游离于伏地魔的疯狂追随者和邓布利多阵营之间的微妙立场……最近纯血圈那些骤然频繁起来的、带着试探和拉拢意味的聚会……亚克斯利黏腻的目光……扎比尼夫人那审视艺术品般的眼神……老诺特在秘银矿脉上“意外”的让步……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道暗绿色的、锯齿状的诅咒烙印强行拼凑起来,构成一幅冰冷刺骨、充满恶意的拼图!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你在冰冷的坑底如坠冰窟!不是意外!这绝不是一场该死的魔法实验意外!
是谋杀!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父亲的研究作为掩护的谋杀!一场死无全尸、甚至无处申冤的谋杀!
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那道诅咒的痕迹微弱得随时会消散,那个能量源已经彻底湮灭!谁会在意两个温和中立的纯血的“意外”死亡?谁又会为了两个孤女,去挑战那隐藏在纯血荣耀面具下的、庞大而狰狞的黑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你。你瘫坐在坑底,脸深深埋进沾满灰烬和冰冷雨水的掌心,无声地颤抖。冰冷的液体混杂着灰烬的污浊,顺着指缝蜿蜒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撕扯、冲撞,几乎要将你撕裂。
不能这样!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尖锐得刺破绝望的浓雾。莉娅!还有莉娅!赛尔温家只剩下你们两个了!你必须稳住!必须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你必须成为她的堡垒!
你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污迹,宝蓝色的眼睛里却燃烧起一种近乎凶狠的火焰。
你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污痕,指甲在掌心被划破的伤口上留下刺痛,这痛感让你更加清醒。你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那个吞噬了父母的冰冷深坑里爬了出来。
塞西莉亚·赛尔温多莉
你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淬了冰的钢铁。
多莉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门口,她瘦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网球大的眼睛红肿不堪,恐惧地看着你,又看向那个深坑,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多莉罗萨莉娅小姐……睡着了……
多莉抽噎着,声音破碎
塞西莉亚·赛尔温很好
你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的铁锈味
塞西莉亚·赛尔温听着,多莉
塞西莉亚·赛尔温现在,立刻,去做两件事
你挺直了沾满灰烬和雨水的脊背,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央,站在那个象征着死亡的深坑边缘,灯光昏暗,勾勒出你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轮廓。
这一刻,你身上流露出了连多莉都感到陌生和敬畏的气息——那是属于家主的气息,属于埃德加·赛尔温的气息。
作为他的女儿,赛尔温家族的长女,你多少继承了他的气息。
塞西莉亚·赛尔温第一,立刻准备葬礼
塞西莉亚·赛尔温最简单的仪式,但必须庄重
塞西莉亚·赛尔温庄园布置……用紫罗兰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你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更加冷硬
塞西莉亚·赛尔温第二,用最快的猫头鹰,通知所有和我们家族……有交情的家族和朋友
你顿了顿,脑海中闪过一张张或虚伪或冷漠的纯血面孔
塞西莉亚·赛尔温马尔福家族、扎比尼夫人、帕金森家族……诺特家族……所有你知道的,发出讣告
塞西莉亚·赛尔温措辞……措辞就说,赛尔温先生和夫人……在魔法研究中……遭遇不幸意外,双双离世
多莉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应答声
多莉是……是!
多莉多莉这就去!多莉这就去!
她深深看了你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恐惧,还有一丝……仿佛看到幼崽在一夜间被迫长出锋利爪牙的震撼与哀恸。
她啪地一声消失在原地。
多莉消失后,研究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滴答、滴答,敲打着残破的窗棂,也敲打在你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彻骨的疲惫和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冲垮了你强行筑起的堤坝。
你踉跄着,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离开了这片废墟,离开了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坑。
走廊冰冷的地板刺痛着你的赤脚。你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熟悉的薰衣草香气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讽刺。你只想倒在床上,让黑暗彻底吞噬自己。
就在这时,你停住了脚步。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严。夜风卷着雨后的湿冷气息灌入,吹动了白色的纱帘。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黎明前最深的墨蓝色天光,你看到自己的书桌上,安静地躺着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封……信
信纸是质地极佳的、带着细密纹理的羊皮纸,边缘切割得一丝不苟。信封上没有花哨的纹章,只用一种冷冽而内敛的、如同深冬湖水的深蓝色墨水,写着你的名字:
塞西莉亚·赛尔温小姐 亲启
那字迹清隽、克制,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却又有着独特的、难以模仿的笔锋。
西奥多·诺特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你混乱不堪的脑海。那个在诺特庄园二楼窗边,像影子一样安静看书的男孩。
他说你“很有名”。他说他“不在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模糊。在这个全世界崩塌、只剩下冰冷灰烬和绝望深渊的时刻,这封来自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孩的信,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你所有强行维持的坚强外壳。
你走过去,拿起那封信。信封冰凉,带着夜雨的湿气。你甚至没有力气去拆开它。你只是死死地攥着它,仿佛它是连接着那个尚存一丝平静、一丝“不在意”的世界的唯一绳索。
塞西莉亚·赛尔温爸爸……妈妈……
一声破碎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你死死咬住的牙关。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家主风范,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你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没有放声大哭。巨大的悲伤堵住了你的喉咙,只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气声。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地、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和你紧攥着那封冰凉信纸的手背上。
你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那几乎要撕裂胸腔的悲鸣,不敢发出一点可能惊醒隔壁妹妹的声音。
你也才六岁。
你也刚刚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你、保护你的人。
你也害怕,你也痛,你也想有人抱抱你,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噩梦……
可是没有。
只有冰冷的空气,只有地板的坚硬,只有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剧痛,提醒着你残酷的现实。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你沾满灰烬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窗外的墨蓝色开始褪去,天际线泛起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苍白的灰白。那微光艰难地穿透薄薄的纱帘,落在你蜷缩颤抖的身体上,也落在了你紧攥在手中的那封未曾拆开的信上。
信纸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你猛地抬起头。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你看到了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水晶球摆件——那是罗萨莉娅昨天硬塞给你的,里面悬浮着几颗小小的、会发光的粉色星星。水晶球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莉娅……
你不能倒你不能倒下。
你必须站起来。
你松开紧咬着手腕的牙齿,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你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狼藉的泪痕,动作粗鲁得不像你自己。沾满灰烬和泪水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颤抖,终于撕开了那封来自西奥多·诺特的信。
深蓝色的字迹在灰白的天光下展开,笔迹依旧清冷疏离:
赛尔温小姐:
上次提到的《古代北欧符文与守护魔法的起源》下册,我在弗洛林冷饮店旁的老书坊看到了。店主是个哑炮,但藏书尚可。
魔法史记载,某些古代符文阵列能有效隔绝不必要的噪音与窥探,效果远胜于静音咒。或许对研究环境有所裨益。
西奥多·诺特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只是两段关于书和魔法实用技巧的、干巴巴的信息。像一杯冰水,浇在你滚烫的、千疮百孔的心上,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麻痹和清醒。
你捏着信纸,目光却穿透了那些字句,投向窗外。
天边,那一线灰白正奋力地向上蔓延、扩散,艰难地驱赶着沉重的夜幕。黎明的曙光,微弱却不可阻挡地,刺破了赛尔温庄园上空笼罩的、最深的黑暗。
你扶着冰冷的桌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支撑着自己麻木的身体站了起来。膝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软,手腕上的齿痕隐隐作痛,泪水干涸后紧绷着脸颊。你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未曾关严的窗户。
雨后清冽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折断后的气息。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巨大、浑圆、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朝阳,正磅礴地、势不可挡地跃出!它那万丈光芒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瞬间刺穿云层,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而残酷的血色与金红!光芒肆无忌惮地涌进房间,照亮了你脸上未干的泪痕、沾满灰烬的污迹、还有那双宝蓝色的眼睛。
那曾经如同沉静深海般的眼眸,此刻被泪水洗过,被绝望淬炼,被朝阳点燃。里面盛满了巨大的、尚未平息的痛苦,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但那漩涡的中心,却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如同海底最深处、历经高压形成的蓝宝石,折射着初升太阳锋利的光芒。
你迎着那几乎刺目的、象征着新生的朝阳,沾满灰烬和泪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挺直的、单薄的脊背,如同风暴中折断又倔强重生的幼树,带着一种孤绝的、不容摧折的力量。
你张开沾着血迹和灰烬的嘴唇,对着那轮燃烧的太阳和这个刚刚撕碎了你所有温暖的世界,许下誓言:
塞西莉亚·赛尔温请梅林见证
塞西莉亚·赛尔温没有人能再打倒我
塞西莉亚·赛尔温我要守护罗萨莉娅
塞西莉亚·赛尔温守护赛尔温
塞西莉亚·赛尔温不惜一切代价
初升的阳光将你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柄出鞘的、沉默而锋利的剑。